李明卿喝得太醉了,像只委顿的瘦鹤,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住,全靠两仆搀着他。
“放地上。”孟不疆说。金、钱两人在旁转着眼珠打量。
两个仆人就蹲身撤手,任李明卿把自己泼倒于地。
他几乎不省人事了,歪歪扭扭的发冠随着这一跌掉下来,青丝委地,肤理玉映。
这哪是个土匪头子?这分明是个面若好女的公子哥!
“哎,你是李明卿吗?”金公子颇以为奇,下座蹲身到醉鬼近前。
“酒,拿好酒,最好的……”李明卿口齿不清,手指指到金公子脸上,还挺横。只是这横也是公子哥式的,软绵绵像撒娇,绝无一点匪气。
钱少爷也忍不住跑去看。
江南侠匪李明卿,说书摊上力压秦琼程咬金的人物。今天在场三人算是开了眼了。
“你来,这有酒。”孟不疆没有下座,却在座上把袍子解开。
三人自小横行长大,坏事做尽,此时心有灵犀地一笑,金钱二子立即把李明卿搀到孟不疆脚边。
连孟不疆也是今天才见李明卿第一面,三人都是又狐疑又新鲜,不信他如此不肖,存心要试他一试。
孟不疆刚才酒水喝得不少,此时掏出下面那物,又弯腰去捏李明卿的下巴,“这有酒,你喝不喝?”
这李明卿听见有酒,就迷迷糊糊张开嘴。
金钱两公子都屏息,四目不可置信地瞄着那里。
管事被叫进来的时候,屋里气氛是很不寻常的,他想不出是什么事叫全金陵最吃过见过的三位公子感到新鲜。
他看向地上,醉倒在一滩狼藉里的李明卿。
孟不疆掏出三千两的银票给管事,吩咐道:“把他嘴里身上都收拾干净了,别多嘴,楼里安置过夜,剩下的钱塞他怀里。”
人被抬走后,孟不疆三人也准备走了,这屋里的尿骚味叫他们待不住。
“他还真是个草包。”金公子边起身边惊异地说道。
“出去以后别提。”孟不疆憋着笑披上袍子。
他们都信了,因为没人能装到这地步,一个醉酒后喝人尿的草包废物!
金陵城里风传,李明卿在赌坊里待了两天两夜,一天赢了一万三千两白银,又一天全部输光。
孟不疆听到消息是在第三天,同在这一天,一文不名的李明卿出现在他的青楼包厢门前。
上次初见时,李明卿喝得烂醉,很不堪;今天他只醉了三分,自己好好地站着,品貌比金陵的风流少俊还要风流,还要少俊。
“孟少主,借我点钱呗。”李明卿说道。
李明卿入城时孟不疆不在,前三日见面时李明卿烂醉。所以今天是李明卿在有印象的情况下,见镇南少主的第一面。第一面就厚着脸皮管人要钱,他还挺自来熟的。
孟不疆又在百无聊赖地推牌九,身边的金钱二公子换成了一帮篾片相公,但似乎没什么两样。
长江长流水,流来流去长是长江水。
“李公子,你兄弟赵校尉前线大捷,这回你合该狠狠敲少侯爷一笔!”孟不疆膝头的妓女笑道,她算有点见识,识得李明卿。
而其他的妓女都是第一次见这个说书摊上的大英雄。只一眼,她们就知道完全不对,这人和演义里的侠匪没一根头发丝是像的,但她们并不失望。
“老三封校尉啦?”李明卿不用人请,自己走了进来。
李明卿这帮土匪也分个齿序,大当家是他,二当家贺敛是个军师文人,三当家赵硙赵岂石,如今带着两千余号手下随军出征。
篾片相公们靠巴结孟家发财,如今李匪一伙是孟家的大功臣,他们理该对李明卿热情相待,可是看孟少主不咸不淡的,也不理人,他们就不敢贸然殷勤了,只在旁边察言观色。
于是还是那个膝头坐着的妓女说话:“是呀,赵将军威风极了,带兵杀了八千丹阳贼,夺回了三个县,老侯爷已经为他请封校尉啦。”
先皇苛政逼民为寇,如今朝权交替,太子初登,匪寇四处揭竿夺权——随捉随杀,以人头论功,这是朝廷的诏令。
“八千人头,少侯爷更该赏我了。”李明卿笑着走到孟不疆手边,低头看他。
相公们都暗暗看着这土匪头子。孟家是很讲尊卑规矩的,可这土匪没礼数,待少主爷像待随便一家公子哥。
“出了门我不管,在这张桌子上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孟不疆敲敲桌面。
很识相的,有人把位置空出来,李明卿就势坐下。
有个妓女抢先坐到他膝头上,细细打量他。
一个山窝窝的土匪头子进了金陵城,不穿金不带翠,穿一袭暗绣长衫,拿一把草书大扇。冠绝金陵城的妓女坐到他腿上,他不摸屁股不捏小脚,虚搂住人家一笑,转头单手抓起牌来。
这哪是土匪?哪有这样的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