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前朝末年,天下分崩离析,战火四起,羌人趁势作乱,通客道上无复商旅。直到七年前,太祖殷尚扫平六合,定鼎天下,此地才重归安宁,商道复通。
车厢内,陈襄斜倚着软垫闭目养神,对面的杜衡正襟危坐,手捧书卷凝神研读。
长途跋涉,车马劳顿,经过多日的奔波,一行人终于进入了京兆尹的管辖地界,长安已近在眼前。
杜衡似乎有些倦了,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揉了揉眉心,转而望向车窗外。
窗外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冬雪初融,草木尚未完全复苏,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萧瑟。
他看着外边的景象,不由轻声感慨道:“陈兄,你看这武关道,虽天下已太平七年,沿途却仍可见不少废弃的村落,田地也多有荒芜之处。想来当年战乱之酷烈,至今未能完全恢复元气。”
陈襄依旧闭着眼,只从鼻腔里淡淡地“嗯”了一声。
恢复元气?谈何容易。
这天下初定,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
七年,对于饱受战火蹂躏的土地和百姓而言,不过是喘息之机,远未到真正安稳的时候。
车队行至一险峻地界,狭窄的驿道被两侧密林吞噬,光线晦暗。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数块巨石携着泥土,从高处砸落,发出“轰隆”的沉闷巨响,正正挡住了车队前行的道路。
辕马受惊,人立而起,发出惊恐的嘶鸣。
尘土尚未完全落定,两侧的灌木丛中已呼啦啦地冲出数十条身影。他们手持简陋兵刃,衣衫褴褛,面带凶光直扑车队而来!
“是劫匪!”仆从惊呼,纷纷拔刀护卫。
他们到底是杜家精挑细选出来的,虽惊不乱,迅速结成圆阵,将马车护在中央。
杜衡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抓起身旁的长剑,紧紧握住剑柄。
陈襄倏然睁开双眼,眼中光芒一闪而逝。他掀开车帘一角,平静而迅速地扫过外面混乱的场面。
他的目光并未在那些普通的流民身上过多停留,而是精准地落在了几个混杂其中、身材明显更为壮硕、行动间隐隐透着几分章法的男子身上。
他们的动作,看似与其他劫匪无异,但那种下意识的趋避、格挡、以及隐约的配合,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军伍气息。
逃兵?陈襄的眉梢几不可察地轻轻挑动了一下。
天下平定七年,没想到在京畿左近的官道上,还能遇到匪患。
外面的厮杀声、呼喝声、兵刃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杜家的护卫虽然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然而对方人多势众,蜂拥而上,一时间竟形成了僵持之势。
“陈兄!”杜衡脸色紧绷,指节因过度用力紧握剑柄而发白,“贼人势众,我等当协力御敌!”
他说着,便要挺身而起。
“稍安勿躁。”陈襄头也未回,伸手按在杜衡蓄力欲起的手臂上。
他的力道不大,却成功让杜衡动作一滞。
“此地离长安已不足百里,又是官道要冲。稍有动静,巡防的兵马必会闻讯而来。”
陈襄的视线依旧落在车外那片混乱的战局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杜衡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与命令。
他吐出一个字:“等。”
杜衡被他这临危不乱的态度震慑住了。
这一个“等”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让他下意识地选择了听从。
他紧抿着双唇,缓缓坐了回去,但那紧握着剑柄的手却没有松开。
毕竟是第一次亲历这等生死场面,杜衡纵然强自镇定,可眼见着外面刀光血影,护卫中已有人受伤,他的心脏还是如同擂鼓般狂跳不止。
他忍不住回头看陈襄,却见对方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甚至又缓缓合上了双眼,视外面的生死搏杀于无物。
一时间,杜衡的的心中竟莫名安定了不少。
……不愧是陈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他哪里知道,此刻的陈襄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正在脑海中进行着另一番操作。
“系统,帮我打开附近的地图,搜索官兵或巡防营的移动轨迹。”
【叮!地图已加载完毕。】
只见一张形如沙盘推演、却又无比精密的动态地图在陈襄的脑海中展开。
山川河流,道路关隘,清晰可见。代表己方车队的绿色光点被一大片代表劫匪的红色光点包围。
而在地图边缘,一队代表着官府军队的小白点,正在沿着官道,以极快的速度向此处行军,箭头直指他们所在的位置。
——这便是武安侯虽然少有亲临前线指挥作战的经历,却总能料敌于先,算无遗策的原因。
果然不出他所料。再过几分钟那支军队便会赶到了。
陈襄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倚靠得更舒服一些。
未过多久,远处的官道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竟敢在天子脚下啸聚山林,拦路劫掠!还不束手就擒!”
人未至,声先到。
一人当先疾驰而至。
那人骑着一匹神骏非凡的纯白骏马,身披耀眼的明光铠,盔缨如火,威风凛凛。
紧随其后的是约莫二三十的骑兵,人人身着赤红色的皮质札甲,头戴同色的红漆皮胄,腰挎环首刀,手持长矛或弓弩,阵列分明,气势森严。
那些劫匪一见官兵,顿时四散奔逃,钻入两侧密林,转瞬不见踪影。
“分一半人去追!入林搜捕,莫要走了贼首!”那为首的将军勒马立定,抬手下令,“其余人,清剿残余,救护伤者!”
他一挥手,身后大部分士兵立刻催马,分头追击逃窜的匪徒,马蹄声和呼喝声迅速远去。
将军本人调转马头,带着几名亲兵,径直来到马车前。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狼藉的现场、护卫在车旁的仆从,最后,视线落在了紧闭的车门上。
马车内,杜衡松开一直握着的剑柄,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定了定神,理了理衣袍,推开车门就要下车拜谢对方。
陈襄一直安坐在座位上,车门一开,他的视线正对上这名立马于车前的将军。
这将军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面容俊朗,英姿勃发。与寻常武将不同的是,他眉宇间还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特有的矜贵。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对方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丹凤眼。眼型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线条古典优美,眸光锐利威严。
陈襄的目光与那双眼睛对上的刹那,微微一愣。
……不用对方开口,他便已经猜到了对方的姓氏。
果不其然。
那将军目光如电地掠过车厢内部,最后定格在陈襄脸上。
“吾乃京兆司隶校尉钟毓!你们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