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的传言仍在青城巷蔓延,各种难辨真假的消息在巷子里愈演愈烈,像开春的草芽般顽固地生长。
张叔的五金店门口,几个老商户围坐着剥毛豆。
“我这铺子才二十平米,如果真要拆迁,拆迁款够买个厕所不?” 老赵用搪瓷缸敲着膝盖,缸沿的缺口映着午后的阳光,“儿子说不如拿了钱去郊区开个洗车店,可我这双手,握惯了扳手,哪能握洗车枪?”
“你们怎么也比我强,我家那两个不争气的孩子,一听见有拆迁的风,都惦记上了,都生怕少吃一口,以前半年看不着人影儿,最近天天往家跑……”在巷子口经营杂货铺多年的老孙骂骂咧咧,不怪他抱怨,平常见不到人影儿的孩子,只惦记能分到多少钱,没人想着这是养大他们的经济来源,父母赖以生存的唯一方式。
时燃蹲在燃味坊门口摆弄门口新添置的绿植,靛蓝围裙下的膝盖沾着新溅的红油。
“时丫头,你这店面大,如果真要拆,拆迁款能换套带花园的洋房吧?” 张姨的银针在蜀锦上停滞,“不像我们,老了老了,连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窝都要被端。”
“你这话就不对,时丫头这店生意多好,人多的时候都排队,真要被拆掉了,那属于杀鸡取卵……”没等时燃说话,老邻居们争论起来。
时燃勉强笑了笑,指尖抚过绿植上宽大叶片:“张姨,现在还只是传言,政府没下文件呢。”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清楚,大概率没有空穴来风,青城巷早被划入古城保护项目的中心区域,只是保护与开发的博弈,从来都是资本与情怀的角力。
燃味坊的前身只是一家规模极小的小饭馆,是时燃外婆苦心经营二十年,期间陆续盘下隔壁两家铺面,才有了如今雕花木窗、青砖黛瓦的模样。
这里是外婆生活了大半生的地方,也是外婆留给她的唯一念想。时燃第一次被辣椒辣哭,第一次握住铁勺,第一次熬制红油……都是在这里,后院墙角的老坛酸菜缸外婆用了很多年,缸沿的盐花凝结成不规则的晶簇,像极了时燃记忆中外婆鬓角的霜雪。
别说是一套花园洋房,哪怕是座金山,时燃心里也绝对不想拿燃味坊去换。
日头偏西时,时燃掏出手机,多日前,屏幕上 “北山观星” 的相册还停留在那晚的星空。温见微仰头调试望远镜的侧影被月光镀成银边,自那晚后,两人虽未明说,但相处时多了些带电的气息,像热油里即将爆香的花椒。
手机震动,徐小川的消息跳出来:“燃姐,今天路过你店门口,没看见你,这家冰粉很好吃,想让你尝尝。” 附带一张便利店冰粉的照片,塑料勺压着蓝莓酱,不是时燃常吃的口味。
时燃望着照片,脑海里忽然出现那天在花店,温见微帮徐小川搭配红玫瑰的模样。她咬了咬下唇,打字的指尖有些发狠:“小川同学,明天中午有时间吗,姐请你喝奶茶。”
温见微正在收拾行李,早上突然接到学院里孙院长的电话,临时拜托她去西安参加一个社会学相关的国际研讨会议,原本要去参会的徐教授,因为突发急性肠胃炎,不能参加。
她立在衣帽间中央,行李箱敞着口如同沉默的深渊。真丝衬衫与薄款羊毛外套整齐叠放,天气预报显示西安市最近降温,早晚温差很大。
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与时燃的对话框上良久,最终输入框里的“出差一周”还是没有发送,相关的航班信息截图存进相册。
等时燃问了再说吧,最近自己迷醉在与时燃相处的旖旎氛围里,对情绪渐渐脱离自己掌控的情形,温见微有些莫名的不适应,短暂的分离一下也不错,有助于她梳理自己的想法。
“叮——”
药瓶在行李箱夹层发出轻响。温见微突然蹲下身,将叠好的衣物全部掀开,摸出那瓶帕罗西汀。药片在掌心蜷曲成灰白的茧,她想起上午看到母亲病房里新换的栀子花,花瓣上还凝结的露珠。
“温教授,您母亲今天的状态很稳定。” 护士站的陈护士笑着递来早上的药片,“她的情绪最近好多了……”
温见微接到临时会议通知,并且晚上的航班就要出发,上午匆忙去医院看了一下母亲,护士说她最近很稳定,是啊,没有发病就是稳定的吧,虽然依旧认不出自己。
机场广播响起时,温见微正望着候机厅落地窗外的跑道。手机相册自动推送“五个月前的今天”,照片里燃味坊的灯笼在雨幕中摇曳成朦胧光晕。指尖悬在发送键上三秒,最终切回文献界面。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很抱歉地通知......”
机械女声割裂了犹豫。
温见微望着舷窗外渐暗的天色,航班延误了,会议时间却不会延误,明天早上八点半准时开始,揉揉微微发痛的眉心,她抓紧翻阅手机文档里会议的相关资料。
时燃踢开脚边的碎石,夏天快结束了,但正午的骄阳还是将柏油路烤出刺鼻的沥青味。中介的小伙子擦着汗指向街角的商铺:“美女你看,这地段人流量完全不用担心的!”中介小哥的声音混着远处的施工噪音。
玻璃橱窗映出时燃晒红的脸,樱桃红发梢蔫巴巴贴在颈间,像团燃尽的野火,这已经是上午看的第五家店铺了,地段确实比较合适。
“层高不够。”两人走进店里,时燃屈指叩响承重柱,理想中的透明厨房需要5米挑高,而眼前的空间过于逼仄,让她中意不起来。
手机在帆布包里震个不停,徐小川的消息气泡塞满锁屏。时燃灌下最后一口冰镇酸梅汤,塑料杯壁凝的水珠洇湿了袖口,凉意刺得她打了个颤。
看了一眼时间,想起昨天约了徐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