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问题,完全把她放在非人阵营里。
换言之,叶言实把自己放在代表人类的位置上。
伊冯松开手,垂眸看着跪在她面前将自己姿态放低的傀儡。
是因为在操纵傀儡,所以能轻易地摆出低姿态,还是在想向自己争取的东西面前,她的尊严如此不值一提?
伊冯说:“我自以为是人类二十四年,观念和立场不至于立刻扭转。为什么要问我这些?”
叶言实说:“人类正走在灭亡的道路上,你愿意扭转这样的未来吗?”
伊冯直觉她指的不是怪物首领的那些恐怖袭击计划,还是问她:“什么灭亡?你的养女真要用蓝金炸死全人类?”
叶言实轻笑,说:“她确实想这么做,但她做不到。她虽有满腔怒火与难以消解的仇恨,却没她自以为的狠心。我所说的,并非人力所致,而是世界的必然。”
伊冯终于对她的话起了兴趣:“世界?”
叶言实说:“你母亲不赞成主动窥探未来的行为,是我偷偷翻阅了人类的终点,我想知道我们最终会走向何方——却只看到一片荒芜,人类这个物种将在五百年后从宇宙中消失,不留下任何痕迹。”
五百年。
放在人类史中,是个不长不短的时间,把这个时间视为全人类的倒计时,确实会有些不知所措的焦虑。对于生活在现在的人,那太远,是不会到达的远方;对于期待未来的人,那太近,如果现在开始做些什么,是否能为后来人谋得一线生机?
伊冯伸手把还半跪着的人拉起来,让她坐下。
“你看到原因了吗?”伊冯问,“你觉得我有能力改变?”
叶言实坐在伊冯身边,直视她的双眼,说:“如果将我们的世界看作一颗果实,在这颗果实之外,有一片广袤的果园,我们的世界只是悬挂在某一棵树某根枝桠上的其中一个。挂在树枝上的果实吸取着树输送来的养分,会越来越成熟饱满,而后,成熟的果实会脱离枝头,落入养育了树的土壤中,落地生根,成长为新树。但是,我们的果实没有那样的未来。果园里感染了病害,同种的果子都会染病,在枝头腐烂,不会成熟,不会有新树从病果中生出。”
伊冯问:“这个‘病害’实际是什么?”
叶言实的笑有些悲伤:“这个比喻确实不贴切,或许是我不愿接受我们是被放弃的……与其说病害,那更像是果农投放的药剂。药剂最终会使果树更健□□出经过改良的果实,只是在初期的排异反应里,会有许多果实损毁——这个比喻也不完全吻合,世界正在经历的更像是嫁接换种,不过,我们毕竟没直接被从树上砍下。”
伊冯说:“听起来像是正在进行演化,而人类是演化中被退化的部分?”
叶言实感叹道:“你理解得很快。是的,这就是我看到的,所有存在人类的世界,都会迎来这样的未来,在宇宙的果园中,不会再有含有人类的果实。”
伊冯一时无言,她和叶言实的会面目的,怎么就从“阻止那个乱丢炸弹的恐怖分子”跳跃到“拯救全宇宙人类”了?
叶言实等了一会儿,见伊冯逐渐眼神发飘,不知神游何处,这才出声问:“你怎么看待这样的未来?”
伊冯觉得对方肯定不是想听自己接下来的话。
她说:“如果这是自然演化,我不知道我需要怎么看待。从宇宙中产生第一个生命至今,有无数物种消失,人类会成为这其中之一,又如何呢?没有谁能永存,这个世界也会迎来塌缩消亡,宇宙的果园必然会在某天荒芜,而后另有一片新园长出新芽。”
叶言实看起来对伊冯这番话早有预料,只是平静地叹息。
她忽又说:“如果不是研究塔的行为,人类的末日不至降临得如此之早。或许是因为这其中有人为因素,才让我如此不甘。”
“怎么又是研究塔……”伊冯话说半截,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研究塔毁掉了几个世界,过度介入干扰别的世界,与这有关?”
叶言实点头,说:“研究塔打破了平衡,让世界将人类视为有害的、应尽早排除的缺陷,针对人类的自我清洁才过早启动。我不能眼看全人类为一小部分人的错误偿命,却毫不作为。”
对方这话说得,伊冯都觉得自己不该无动于衷。
伊冯说:“研究塔发现源是三百年前的事,但研究塔称得上遭受重创的事件,只有五十年前的那一次——在那之前,源和研究塔是不是达成了合作关系?”
从源在坐标(负二十,七)那个世界展现出的能力来看,就算研究塔让她失去记忆,她也会用自己的天赋反抗受困的现状,研究塔没有那个本事在近三百年的时间里一直掌控她。那么,为什么源在五十年前才离开,为什么她的一众故交在五十年前才联手对抗研究塔?一定是她自己愿意留下。
叶言实说:“是。”
伊冯问:“研究塔能给她什么?”
叶言实笑道:“什么也没有。”
伊冯:“……虽然我没和她接触过,也能理解她不在意研究塔对她做过的事,但是,她应该不至于那么无私吧?”
叶言实说:“世界都是她的囊中之物,谁有资格给她什么?她也不需要从谁那获取什么。她和研究塔建立了一百年的合作关系,是因为她视那时研究塔的主管为友人。”
伊冯问:“那时候研究塔还是米勒家的吧。被家族当实验品,成为掌权者后还能继续之前的研究?”
“她比较特殊,她是自己主动加入实验,而且很快就开始把持实验程序。”叶言实这话说得有些犹豫,“研究塔的大多数主张和实验内容,她也是认同的。”
源视这样一个人为朋友。
伊冯倒是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