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的脚步顿了片刻,伊冯听到浑厚的声音从她正摸着的白鹿喉部震出:“殿下真是敏锐。”
伊冯:“……你叫我什么?”
白鹿的声音中带着恭敬:“殿下。我的老师称您的母亲为陛下,您自然就是我们的殿下。”
她还是没听懂,这不是通用语里的词汇。联系上下文,应该是某种带有上下从属关系的称呼。
伊冯问:“你叫什么?”
白鹿回说:“我叫醉霜,殿下叫我小霜便可。”
伊冯说:“我叫伊冯,叫我伊冯便可。”
醉霜听出伊冯这是不喜欢她的称呼,低声回应以表明自己不会再犯。
伊冯挑眉,醉霜好像有点怕她。她们现在确实不在平等对话的状态,伊冯出声让醉霜停下,而后跳下鹿背。
伊冯问:“还有多远?”
醉霜说:“不到三里。我走得太慢了吗?”
“这里风景很好,我想自己走走。”伊冯侧头看着醉霜正脸,“我第一次看见鹿皱眉头。”
醉霜局促得原地小步跺脚,好在伊冯没有盯着不放,很快就直起身往前走,她也赶紧按伊冯的步调跟在身侧。
木道修得蜿蜒曲折,两旁是被精心修剪维护的植株,阳光透过上方树冠叶片间隙洒下光斑。
醉霜因为雪白的毛发容易折射光亮,在林中仿佛浑身发光。伊冯收回视线:晃得眼花,再盯下去要雪盲了。
伊冯问她:“你是什么?这是你原本的样子,还是特意变化的?”
醉霜边想边回答她:“我是‘妖’,这是我的,原形?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只是会随着修行长大、更换皮毛。”
又是几个听不懂的名词。听醉霜不确定的语气,估计问她也得不到清楚的解释,还是留着问她口中的“老师”吧。但可以肯定醉霜不是人类,叶言实似乎不是米伽特意提醒她的那种“只在意人类”的作风啊。
木道慢慢被石板替代,繁茂的植株拉开了距离,有形状奇异的石头点缀在林间;分明走在平地,却仿佛翻山越岭,步移景异,被风扑了她们一身玉白色的花瓣,伊冯放下挡风的手,才看到前方满枝白花的李树。
李树后有几条岔道,醉霜越过伊冯在树身上轻嗅,然后说:“老师说,今日春色正好,您可随意走动赏景,她会去与您相见。”
醉霜说完卧在树下,没有一起的意思。
伊冯左右看看,便抬脚往她望见青灰色亭尖的方向走。
醉霜静静地目送伊冯的背影消失在树影后,轻呼一口气,抬头从低垂的花枝上咬了几朵李花吃下。
树枝忽地升高,醉霜卧着吃不到,喷了一口气哼道:“小气,落了那么多,我才吃几口?”
李树窸窣作响,花叶与露水撒了醉霜满身,她正笑,突然猛地跳起。
醉霜用力甩毛,边抖动身子边骂道:“养这么多虫子,活该你结不出果子!”
这边一鹿一树在吵架,那边伊冯已经走进另一片景色中。
她看到的亭尖建在一座假山上,她顺着石阶登上亭内,从高处可见几处青灰的屋顶,都是典型的东玄古建筑设计,和守明上的叶家大宅一样。
伊冯摸着手下漆着暗红的横栏,见左前方有处空缺,便下了假山往那去。
拐过几道走廊,掠过光影各异的花窗,眼前又见水光。
原来是片池塘。
伊冯走进池塘中央的小亭,靠着围栏看水下追着人影的各色游鱼。阿吉斯的庭院也有池塘,也养鱼,怎么看着就没有这些可爱?建筑设计造成的心理暗示吗?
水下的鱼围着她的影子张嘴,只是喝了许多水,终于散开不理她。
伊冯轻笑,转身在围栏边的鹅颈椅坐下,说:“这里的景色确实不错,但我可不想被当景观,该出来见我了吧?”
她顺着听到的脚步声回头,池塘对面的圆洞门走出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女人,头上几支珠钗点缀着她见过的最复杂的编发。
女人绕过走廊步入亭中,在伊冯面前停下矮身行礼,说道:“抱歉,如此好时节,我却身有不便,只能如此与您相会。”
伊冯仔细打量面前的女人,突然伸出手抓住女人的手腕——有脉搏,皮肤触感偏凉,但还在人类正常体温范围内。
肯定有哪里不对。
伊冯双眼染黑,星群在她眼眶中旋转闪烁,所有景象都成了飘荡在宇宙中微不可查的浅淡线条,面前的女人也被穿透皮囊直视灵魂——女人体内的灵魂是条“仌”形的线,一条细且凝实地从脑袋至躯干的线,伸出四条更细的填进四肢。
伊冯闭眼,睁开恢复正常的眼睛,看着面容平静的女人。
她摩挲着手下与真人无异的手腕,问:“你把自己的灵魂分了一点放进这个身体里,远程操控她行动?是只要这点就足够让她行动,还是这具身体只能容纳这么多?”
女人回答她:“二者都有。能容纳我们的身体太难制造,在你面前的这具,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
伊冯问:“你想让我帮你做个合适的身体?”
“没有合适的身体也无妨,这还不值得惊扰你。”女人轻笑着,顺着被抓着手腕的姿势单膝跪地,语气郑重,“我想向你确认,你如何看待人类,想要如何对待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