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晚澄抱得很紧,龙尾一圈圈覆盖上来,将她缠得严丝合缝。
他的尾巴是凉的,避开了自己最坚硬的鳞片,只用柔软的尾腹贴近了她。
岁初成妖后几千年漫长的生命里,是第一次如此被一个男子如此护在怀里,还是她那见了面话都说不了三句便开打的死对头。
她从没想过那样清冷的性子之下,胸膛却是这样暖的。
有些可笑。
棍棒没有落到她身上,殷晚澄显露出半个真身,吓住了屋内众人。
“妖怪!是妖怪!”
老鸨和混子回过神来,皆是一惧,而后发疯般直奔门那边而去。
失控了。
想推开他,殷晚澄卯足了力气,明明身体都已经怕得发抖了,却还是强装着镇定安抚着她。
“主人……别怕……澄澄皮糙肉厚,不疼的……我……我保护你……”
昔日教导他的话,他一直在牢牢记得。
太蠢了,认不清眼下的形势,不知灵活变通,尽给她添乱。
岁初念了个诀,大门兀自合上,做了个结界,将所有声音阻隔开来。
一个人都不准逃出去。
不能让他们坏事,今日之事,决不能让除她和殷晚澄以外的人知道。
“行了澄澄,收一下,我自己解决。”
不赶紧让他停下来,他没个轻重弄死人了,到时候仙界怪罪下来,哪怕他是上神,也会被捉进天牢里受一顿酷刑,像他这不知自保的痴傻样,进去了高低也得褪层皮出来。
“主人怎么教你的?不要随便露出尾巴,被别人瞧见了,主人可护不住你。”
处于惊恐中的殷晚澄模糊中听到这句后,抬眼,见岁初眼里无奈地揉着他的脑袋,他定下心,慢慢卸力。
雪白龙尾消失不见,他望着眼前的一地狼藉,瑟缩一下,岁初这才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这片刻功夫,原本嚣张跋扈的老鸨和混子皆跪伏在地,磕头求饶,岁初不信这些坏事做尽的人类能保守秘密,只有死人不会说话。
岁初从芥子袋里翻了半天,寻摸着有什么好东西,正巧看到上次月昇送她的好东西,不管这些人接不接受,一股脑给他们灌下去了。
一点点,就能把他们今天一整天的记忆都去掉,是有些便宜他们了。
身后,殷晚澄愣愣地看着岁初的解决方式,不解:“主人为什么给坏人吃东西?澄澄也想吃。”
“……”岁初手一抖,一个没控制好剂量,喂多了。
她凝了殷晚澄一眼:“你没必要吃这个。”
脑子已经成这样了,再吃这些,怕不是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
“哦……”殷晚澄显得有些失落。
但喂多了会怎样?
岁初回忆了一下月昇当时告诉她的药效,那时候嫌烦没听,横竖不记得。
眼看这几人口吐白沫,双眼失神地歪倒在地,她试探了一下鼻息,无所谓地收了瓶子,死不了就行。
小心把残留在屋子里的气息和痕迹都清理掉,这才带着殷晚澄离开了房间。
一踏出房门,隔间传来寻欢作乐、引人遐想的暧昧声音,岁初走得急,反应过来才发现跟在身侧的白龙停住了,正偏过脑袋好奇聆听。
他抬眼望向岁初:“他们是不舒服吗?”
岁初鄙夷地轻嗤一声:“他们舒服得很呐。”
正巧看到一个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男子整理衣襟从殷晚澄身后的房门出来,透过开着的房门,殷晚澄看到床榻之上,抱着被子痛哭流涕,却面若红霞的美男子。
殷晚澄指着他讷讷道:“他生病了。”
“……”
亏得周围的声响太大,盖住了殷晚澄的声音,也幸得他们此时正施展了隐身术无人发现。
“主人,我们去帮帮他。”话落他已经迈步往那走了。
岁初把他拉住:“他没生病,你看错了。”
“那他为什么脸色那么红?”
岁初没应声,只拉着他往回走,殷晚澄还想再说什么,岁初回头瞪了他一眼:“你要是再多说一句,那就跟他一起躺着去,刚才那人怎么说的,让你伺候几位爷,我瞧你很乐意。”
一句话,把殷晚澄吓住了:“我……不乐意……”
“不乐意最好,被别人玩了,那可就脏了,主人就不要了。”
如今的殷晚澄心思纯澈,世间难得,世间任何污秽之物皆不能将他浸染。
要把他弄脏的话……
除了她,她谁都不允许。
*
殷晚澄估计被岁初那句话吓到了,一路上像个哑巴似的,闭着嘴一个字也不敢说。
岁初重新买了甜食,又给他带了心心念念的面人,回头见殷晚澄低着头仍是不吭声的样子,她乏了,懒得哄,带他回了客栈。
岂料殷晚澄一回来就钻进了澡堂子,岁初没去管,自顾自爬上床,闭上眼,入了梦。
梦里,一行人推门而入,找到缩在角落里的殷晚澄,将他拖拽而出。
经过她的时候,殷晚澄死死的攥紧了她的衣角,犹如溺水的人寻求到了一片浮木,仰头哀求:“澄澄不要和主人分开!”
身上的裙子被撕开了,殷晚澄惶恐地伸出一只手,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挥落。
最后一丝生机葬送,他沉于无尽的深海,被面目狰狞的一行人粗鲁地拽走。
她在做什么呢?她只顾着心疼自己身上漂亮的衣服被弄坏了,殷晚澄的挣扎、求救,她通通视而不见。
因为殷晚澄对她来说,根本不如一件衣裳重要。
后来,她的身边就没有那个傻子殷晚澄了。
她知道这是梦,但梦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真实无比。想醒来,却像被困住一般逃脱不得。
天色暗沉,无端起了一阵大风,又下了漫天的暴雨,她穿过重重大雨缀成的帘幕,身上却没有沾染一丁点水渍。
她抬头望向前方,一个看不清面貌的男子将手中的利刃狠狠刺下,剜下了殷晚澄的护心鳞。
他血肉模糊地倒伏在地上,他所有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失去了,漂亮的白色龙鳞残缺,纤长的龙角被削去,他使不上一点力,被龙骨制成的法器死死的压制住。
——他自己的龙骨。
他抬起失了血色的脸望向不远处的岁初,对她露出一个艰难、却无比温和的笑容。
“以后,世间再也没有殷晚澄了。”
心脏骤停。
话音落下,远处风声呼啸而至,暗沉的天幕变成鲜红的血色,一滴水落到她的脸上,她木然抬头用手背拂去,连手背上都是一片鲜红。
殷晚澄的血。
她不自觉抬头去看,这才发现为她遮挡雨水的,竟是一片龙鳞化成的近乎透明的白伞,一滴又一滴的血,正从伞心的正中央低落。
外面的风吹打着窗子吱呀作响,岁初从梦中惊醒,醒来之后,身上一身冷汗,心悸不已。
烦躁地伸手一挥关了窗,怎么回事,睡觉都能梦到那条傻龙,还如此真实,好似真的发生过一般。
难道是白天担心他被人拐走,才做了这样一个梦?
不不不,她怎么可能担心他?
回想他说过的话。
世间再也没有殷晚澄了……
世间当然没有殷晚澄了,现在的殷晚澄是澄澄,没有了殷晚澄过去的记忆和脾性,自然算不上是殷晚澄。
闭了眼,梦中的血色又席卷上来,像是无形中一个预示。
根本无法再睡了,从床上坐起身,连声唤他的名字。
若是寻常殷晚澄听见她喊他,片刻便会出现在她左右,可是过了半晌,却始终无人应答。
她看了眼床头的漏钟,从外面回来,已过了两个时辰。
莫不是今日被吓着了,耗费心神,他睡熟了?
岁初起身走到对面殷晚澄的房间,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他很听话,且今日被她吓住了,应该不会乱跑才是。
岁初不由得联想到刚才的梦,猜测殷晚澄是不是被那些人找到了,然后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