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园里,回雪已经伺候小姐重新卸下钗环,宽衣上床,待要走开,又忍不住回身问:“小姐,你今日怎么如此对待那位周大人?”
孟珂笑笑:“他若是个寻常县官,我自然不会如此。但既是他周大人,就非如此不可。”
回雪猜不透小姐这意思,又不好再问,转而道:“您就不怕,得罪了他,日后行事不便?”
孟珂摇了摇头:“依我看,他懂我的用意。”
见侍剑拍马赶了上来,周冶才策马挨近,低声道:“还不明白?大家这么演上一场,也就过去了。”
“你们是在演戏?”侍剑更糊涂了,压低声音连连问道,“什么戏,为什么要演?你跟那位小姐……也不熟啊。”
看回雪越听越不明白的样子,孟珂笑道:“我跋扈,方能显得他刚正不阿呀。我们闹得不快,方可证彼此清白!”
回雪听得张大了嘴,半晌才叹道:“小姐,你们这些人的肠子……怕是有九曲八十弯。”
那边,周冶也正对侍剑解释道:“她这般呵斥一通,闹上一场。消息一传出去,官民都只会可怜我低声下气一场,还平白受辱。
如此,便不会说我们官官相护,沆瀣一气;或说我周某人惧怕卢府威势,媚上了。”
“你想想,她和和气气地让我们搜查,又能查出什么?传出去,是能信她,还是能信我?也就觉得我们是做做样子给人看看罢了。
我们是做样子,是演戏,但做的是另一种样子。”
“她一个弱……她一个女子,都不介意担了这跋扈恶名。我一个大男人,何况还已得了好处,又怎能还去在意什么威严、颜面?”
说到这里,周冶顿了顿,“只是,她今日担了这名,只怕要引得物议沸腾……日后证明此案与卢府无关,方能解释,不然总归对她不利。”
侍剑听得一脑门子的浆糊,放弃道:“算了,公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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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县衙,小厮洗墨一听,连连惊叹:“想不到,竟能在绥陵见到那个卢家养女!京城二美之一的‘西孟’小姐!”
这洗墨是个极伶俐的。只是,他心明,眼却不亮,有点分不出人脸的毛病,可偏生对美人格外有兴致。凡听说哪家小姐丫鬟有几分颜色,简直恨不能翻墙凿壁去一窥究竟,但凡能偷瞄上两眼,便是死也值了。
听说起那日山上的遭遇,洗墨不免着恼了起来:“都怪那高升!前日,要不是他来守着,也不会逼得公子翻墙而逃。”
“什么翻墙而逃?”周冶正斜倚在书案上,翻看着涤砚分类摆好的公文,抬脸斥道,“你好好说话!”
外人并没说错,这“公子县令”里的公子,自然是周冶;而那县令,倒有一多半是书童涤砚。日常琐碎的公文大都是他代看代批,周冶不过拣那重要的过目批示罢了。
洗墨冲公子一笑,仍抱怨道:“还特要我这个最得脸的亲随,去送那劳什子的礼,真是给他们脸了!要不是他,我就能跟公子一起出城,见识那……我家公子英雄救美的事迹了。”
侍剑道:“可不是!都怪那高管事。今日要不是他来衙门里闹,也不会逼得公子连夜上那熹园,还被那小姐好一通责问!”
洗墨愤愤地看了侍剑一眼,怎么偏生让这种榆木疙瘩死心眼,接连遇那美人两次!实在是暴殄天物。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嬉笑道:“这要是让京中那些人看见了,少不得传出什么‘风流纨绔拐带高门小姐’之类的流言呢。这卢家养女的风流故事,又够那说书先生多骗几日茶钱了。”
一直端坐在书案前,默默看文朱批的涤砚,突然冷冷地来了一句:“不,换了这位小姐,那传的就是小姐拐带纨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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涤砚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句话。屋内几人都怔了一瞬,随即同时爆笑起来。
连本要开口训斥的周冶也绷不住露了笑意,笑完又摇起了头。
他身边这三个人,侍剑忠心护主,洗墨狡黠有急智,而涤砚则稳重端方,倒是各开各的慧,也各有各的傻。
洗墨捧腹大笑了一回,才道:“有些人啊,不过跟着公子读了几天书,就以为自己是读书人了。成日里摆出一副假正经的样子,惯爱说教人,恨不能让世人都照那书上的话去活。没想到,也有说出这种刻薄话的时候。”
涤砚却不搭腔了,埋首案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跟涤砚说嘴一向无趣,洗墨又转向侍剑,笑道:“不过,说句不该说的,还得谢谢那位死鬼曾大人。要不是托他的福,咱们还不知道,公子救的竟就是那位卢家养女。”
“如何不知道?”侍剑道,“公子早就见过她啊。”
“什么时候的事?”洗墨立刻来了精神,撞了他一胳膊肘,“这样的事,你回来竟不说!”
侍剑道:“就是来绥陵之前,几位公子在醉仙楼给咱家公子践行那日。”
说着,他看向周冶,“公子难道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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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冶如何忘了?这侍剑,放风守卫是把好手,一里外的动静也逃不过他眼睛。只是,他跟洗墨正好相反,眼明,心却不亮。
那日,京中几个损友,定要在他赴任前好好敲他一顿。
席末,众人酒足饭饱,意兴阑珊。临窗而坐的李家三公子李艺,原本百无聊赖地看着楼下的街市,突然就兴奋了起来。
“快看!快看!你们都快来看!”
几个爱热闹的忙往窗边扑了过去。临窗坐他对面的周冶,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