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涟清近日重返官署,公务积压,早出晚归,徐诺的熙和馆也着实忙碌,姊妹俩偶尔邀约,不是她歇下了,便是她还有事务料理。
今日两人终于同时得空,约着一起看皮影戏,再用袖珍阁的暖锅。
徐诺抹了时兴的脂粉,正戴着翠玉兰花头面,外间侍女请示:“娘子,裴大人厚礼上门,可要引进待客厅?”
?
徐诺簪好两根兰花步摇,犹疑道:“哪个裴大人?兵部那位侍郎?”
“正是。”
他莫名到来搅乱了徐诺一日的快意期待,沉着面去接见。
许是她的错觉,郎君今日似乎太过谨慎,对,谨慎,沉稳的深色圆领棉袍,玉冠将鸦发竖得一丝不苟,没落下半绺碎发。
“裴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见教啊?”
她的鄙夷就差写在脸上,裴照林深吸气,命侍从呈上礼物。
讲真,他与涟涟虽因焚稿决裂,此前,小娘子时常愿与他亲近,当时只道是寻常罢了。
然而,徐诺从小对他散发着莫大敌意,尤其喜好告状,诸如:
“涟涟,裴照林动你图纸!”
“涟涟,裴照林欺负老师家的狸奴!”
“涟涟,裴照林又将孟钧惹哭了!”
……
事实是,他好意拾起风吹落的图纸,喂了狸奴几根鱼条,孟钧自己好哭等等等。
忽忆少年事,简直比六月飞雪还冤,裴照林忍着烦躁介绍道:“此为南海底珍珠,此为三两重人参,此为百二十年首乌……”
随便一件便是医馆镇店之宝,徐诺后退两步,满眼警惕,觑着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裴照林温润的笑容难得掺着讨好,肃然朝她揖了一礼,“母亲。”
他这声“母亲”唤得干脆,徐诺却惊愕趔趄,她一个貌美如花小娘子哪来这么大的儿子?!
由着侍女扶稳,她顺了顺气,露出在医馆面对病患的亲和笑容,委婉骂道:“裴大人,今日熙和馆已闭馆。”
言下之意:有病去别处医治!
裴照林自诫着:勿恼,勿恼。
他温煦解释道:“裴某与涟涟腊月初五议亲,她无亲姊妹,向来认徐诺娘子为姊,令尊与令堂不在京中,常言道长姊如母,是以,您担得起裴某的岳母。”
郎君此时定浮想联翩,眼底的狡黠微露,徐诺心下轻呵两声。
为自家妹妹撑场面之事,徐诺义不容辞,他既认她这位“岳母”,为何议亲前贸然厚礼登门,连张帖子不递?定是心急如焚,走投无路,无人可让他算计了呗!
徐诺捋袖坐至主座,陪他演,“来人,给我的侍郎女婿看杯茶。”
裴照林得以落座,福至心灵,暗自庆幸找对了人。
待客厅一时无言,徐诺皮笑肉不笑,给他个台阶:“所以,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问着正道上,裴照林袖里的指节蜷起,斟酌道:“裴某想请您出面,与家母走完前几礼,涟涟近日公务繁忙……”
一番话滴水不漏,样样为着涟涟,实际,自他吐出第一句,徐诺便猜穿了他的心思。
涟涟不出面前几礼,自然不知晓她嫁的郎君姓甚名谁!
*
据说,袖珍阁东家不远千里去蜀地研习,“袖珍”二字便闻名于九宫格暖锅,麻辣、牛油、菌汤、酸汤等九种口味任卿挑择。
譬如宋涟清最欢喜麻辣和牛油,牛羊肉薄切,红烈烈的汤汁咕嘟咕嘟,涮好嚼上一片,能唤起人的三碗食欲。
“我前岁在蜀州特地用过,京师这口味儿,甭说十分,至少八分相似!”
雅间雾气氤氲,小娘子一块接着一块烫、夹,腮帮红扑扑圆鼓鼓,好似一只雪白蓬松的银喉长尾山雀。
徐诺将自己的那份羊肉推给她,“小馋猫慢些用,没人同你争抢。”
宋涟清重又推回去,餍足地笑眯了眼,“太多我用不完,阿姊多吃些。”
她多用辣汤,还真不留意呛着了。
徐诺给她顺了三杯水,眼里不免涌出怜惜与忧虑。
思及裴照林那厮的算计,她问:“涟涟,你先前也认同婚姻大事非儿戏,如今可考虑周全了?”
宋涟清轻拭着额前的薄汗,全盘托出:“不瞒阿姊,那日你的开馆宴,谈大人凳车前透露,思淼为心悦的娘子写了七卷手札。
我当日委屈极了,一气之下失约,甚至递了诀别书信,但我后来才知,他的情窦初开也是我。”
徐诺微起狐疑,七卷手札?听着耳熟。
小娘子继续诉说,没有一丝羞嗔,“我欢喜圆滑而真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