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桃李纷飞,桐花巷里张灯结彩。
沈家大房的喜宴从巷头摆到了巷尾。
一身大红喜服的新妇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孤身坐在铺着绯色鸳鸯被的床榻上,耳畔不时传来前院儿宾客们觥筹交错的声音和房梁上虫蚁窜动的声响。
姚英就这样纹丝不动地坐了将近两个时辰,喜婆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盖头一定要等到新郎官进来揭,否则会不吉利。
早上天不亮她就被人拉起来匀面梳头,此时早已支撑不住,坐在床边头一点一点打起了盹儿。
直到一阵震天的拍门声传来,她惊恐地睁开眼。
“小嫂嫂开门!兄弟几个将新郎官给你送回来了。”
“是呀,小嫂嫂快开门,哥儿几个还等着闹洞房呢。”
门外人影摇晃,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架着喝得人事不省的新郎官一面粗着嗓叫门,一面将贴着大红喜字的门板拍得砰砰作响。
姚英捂着怦怦直跳的胸口起身,摸索着踱步来到门前,手搭上门栓,是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
“滚滚滚,滚犊子!王八羔子多喝了几杯猫尿黄汤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哥几个今儿个谁敢坏我二哥好事,老孙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姚英趴在门后,悄悄掀开盖头一角,耳朵贴着门板仔细留意着门外的动静。
吵吵嚷嚷的醉汉们相继被人拖了出去,门外只剩下两个高高大大的人影。
“嫂嫂勿怪!方才那几个家伙喝多了,我老孙在此代他们给嫂嫂赔个不是。”
姓孙的汉子端端正正立在门外朝着门内躬身作揖,又转头对醉眼朦胧的新郎官儿道:“二哥,没什么事弟弟就先走了,你待会儿进去仔细门槛儿。”
沙沙的脚步声消失在院门口,姚英透过门缝看了眼侧身靠着门框的那道绯红身影,一颗心忍不住怦怦直跳。
手刚搭上门栓,一股大力自外而内,推得她猝不及防一个趔趄,人向后跌倒。
跌至半空,腰身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牢牢箍住,大红盖头缓缓落地。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个人却都怔住了。
姚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面前的男人魁伟高大,眉眼锋利,尤其是那左眼下那道疤令人过目难忘……
难民入城那日,城北一座酒肆起了大火,好巧不巧,烧死的是个什么校尉家的小舅子。
过后官府通报大火乃是死者生前醉酒打翻了油盏所致,便也无人追究。
可姚英知道事实真相并非如此,那人分明是被人用刀捅了心窝,而后放火烧了尸身。
事发时她就躲在酒肆院墙外的荆棘丛中,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她曾无数次梦见那个可怕的夜晚,至今仍能清楚地记得火光冲天中那人眼角的一块疤痕……
姚英面色煞白,抓着他衣袍的手指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若是此时在这人面前漏出她亲眼目睹了他杀人的底细,恐怕她活不过今晚。
眼下为了保命唯有装作一律不知,强打起精神来将今夜敷衍了过去。
沈长青也在目不转睛注视着面前这一身红衣的女子,他的新妇。
那是一张如春花一般年轻美丽的女子面容,只一眼便叫人再难挪开视线。
只是那双分外美丽的眼中此时全然不见身为新嫁娘初见夫婿时的娇羞与惶恐。
而是难以掩藏的惧怕。
他大概知道她在怕什么。
眼前这个女子根本不是梁校尉许给他的屈家小娘子。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曾见过那屈家小娘子在街上打骂奴仆。
那样一个专横跋扈,趾高气昂的女子怎会甘心嫁与他一个无名小卒?
想来是他那位好岳丈舍不得女儿低嫁受苦,又怕公然拒婚得罪上官,方才想出这等李代桃僵,瞒天过海的好计谋。
如此姿色,屈家倒也称得上慷慨。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握着她纤薄的肩膀,视线下移至她那雪白玉颈上不知何时浮出的一粒一粒细小的疙瘩上。
她身上有些香,越是紧张香气便越发浓郁。
腹内的酒作祟,他有些心浮气躁地眯了眯眼。
“你在怕什么?怕我?”
男人离得极近,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掺杂着几丝酒气,一下一下喷洒在她纤细脆弱的脖颈上。
姚英抬手捂住了自己裸露在外的半截颈子,别过脸去强撑着摇头:“夫君看差了,夫君英伟不凡,我……我只是有些羞罢了。”
女子甜软的嗓音钻进耳孔里,心尖上好似被人挠了一把。
沈长青收回手,垂着眼,不置可否地盯着她绯红的耳垂,以及她耳下那对儿不住晃动的翠玉珠子。
“哦,如此,倒真是我看花了眼。”
姚英面露羞赧地点点头。
男人投向她的视线是那样直白,简直像是要透过她的这身衣裳、皮肉,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眼角余光瞥见他腰间革带上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