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山脚下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裴姜熙和韩艺祉师徒俩,挤在小小的四角亭下。雨水浸润了大地,原本灰白的石块,此时变得黑黢黢的。只有三人脚下的位置,还保持着原本灰白的模样。
通往四角亭的石梯坎两侧的钩阑上,这种明暗的交替最是明显。
寻杖的顶面,完全被雨水润湿,是深沉的灰。未作雕饰的阑板中心,还保留着石材原本的浅灰。两种颜色之间,可以看见清晰的过渡层。
雨点落下的时候,亭子后山林的绿也变得更加深沉。
上次说到,裴姜熙看见这个玲珑小巧的四角亭的前排柱上刻着:四面云山绕二水,一潭星月照孤亭。
这次身在亭中,她将后排柱的题字也看了个一清二楚。
后排石柱上,字要多得多,所以也更小。或许也正因如此,有的字已然模糊不清了。
右方的石柱上写着:忠恕廉明德正义信忍公。第二个字和第五个字已经无法辨认,是裴姜熙独断的推定。
左方的石柱上刻着:博存仁慈觉即俭真礼和。第一个字和倒数第二个字已经无法确认,同样是裴姜熙的推断。
裴姜熙伸手摸了摸右侧石柱上的第七个字,雨在这时也适时地停歇了。
“比试要开始了,”裴姜熙诘责道,“你要黏师父到什么时候。”
紧挨着师父的王伯玉被说得红了脸,他即刻回应说:“我这就走了。”
“师父。”王伯玉念念不舍地望着韩艺祉。
“去吧。”
刚走了没两步,他又掉转头走了回来。
“这个还你,”王伯玉摸出一个小巧的药包,递给裴姜熙:“还剩一半。”
“你留着吧,”裴姜熙说:“也许以后用得着。”
“我真的走了。”王伯玉将药包放回到腰带中,爽利地转身,向山道跑去。
“那是对谁用的?”
“杜太白。”裴姜熙心领神会地回答。
“处心积虑掠走了碎星剑,”韩艺祉看着裴姜熙,仔细观察她的神情:“如今又改换门头想要贺家赢?”
裴姜熙看着她棕色的瞳仁,模棱两端地笑了笑。
远方的地平线上,两个瘦削的身影骑着马儿飞驰。
“来了。”
韩艺祉顺着裴姜熙的目光看去,一男一女策马奔腾。
一个高大单薄,一个娇俏可人。
及至奔袭四角亭前,这清瘦的一双男女翻身下马。
是象无与林珍娜。
她们看着亭中的两人有些迟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还是第一次见面吧。”裴姜熙一面牵起韩艺祉的手,一面亲切地说:“欢迎两位回到不忘阁。”
象无突然记起来,他和这个说话的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初次造访不忘阁时,就是这个姑娘招呼了他。
“裴姑娘。”他欢欣地牵着林珍娜上前。眼睛看了看裴姜熙,又看看韩艺祉。
“这是咱们的阁主。”裴姜熙心得意会,向两人介绍道。
“阁主。”两人向韩艺祉恭敬地行过礼。
“恢复得怎么样了?”韩艺祉关切地问。
“如阁主所言,型气果然再次凝聚。”林珍娜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是出了什么差错么?”
林珍娜叹了一口气,她摸着自己的胸口。“只是有一股气始终在我胸中涤荡,无法消解。时不时地会阻滞我的型气运转。”
裴姜熙应时地上前。“交给我吧。”她说。
山道上,王伯玉就要走过第一个拐角。他眷眷不忘地回头,看见裴姜熙捧着林珍娜的脸蛋,向她的眉心亲吻了过去。
远处的天际线,太阳露了半边脸。
少女的脸色,胜过天边的朝霞。
*
高耸入云的经阁顶端,风鼓动着裴姜熙的衣袍。
她仰起头,一片花瓣从更高的天空坠下。
粹白厚实的云层,一层又一层地破开。娇弱的花瓣如有千钧,在空中留下一条笔直的印记。
裴姜熙的视线始终追随着跌落的花瓣。
那是十二月的黄色水仙,流星一般滑落到了裴姜熙可以平视的范围。
裴姜熙伸出手,打出一个响指。花瓣一刻不停地下坠,形状却似如水滴,解构再重组。
那是十一月的红色山茶。
花瓣冲突云层,云层退向四周,绵密的云朵也染上了欲滴的红色。
涤荡整个天穹的响声一个接一个,从看不见尽头经阁顶端传下。那些清脆的声音,穿过染了色的云层。
十月的粉芙蓉、九月的浅紫菊、八月的金黄桂。
声音一次次地穿透,追上了下坠的花瓣,一次又一次。身后的云层的色彩逐渐浅淡,却变得越来越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