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厨房偶尔传来备菜的声音,其实现在才下午六点。大概是一回来谢丞礼就让厨房备饭了。
谢丞礼垂眸,难得的有些手足无措:“本来今天是要一起去吃你想吃的餐厅,因为我......好像只能留你在这里吃饭了。”
温尔不看他:“你每次都这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让我心里恼火。”
谢丞礼指节绷紧了一下,没有否认:“事实如此。”
瞥见谢丞礼垂头丧气的样子,温尔忽然忘记了刚刚捧着茶杯打算在谢丞礼出来之后恶狠狠骂他一顿的想法,她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抬手把他右侧推柄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落下的长发取下来,然后低声说:“厨房会做话梅小排吗?。”
他盯着她的手,喉结轻轻滚了滚:“知道你爱吃,已经叫厨房在准备了。”
温尔像知道他下一句要说什么,在他张嘴前开口,面色严肃地警告他:“谢丞礼,今天电梯里你说的话,我绝对不会想要再听见第二次。如果你再说这些转着弯儿贬损我的话,我会甩你耳光。”
“我没有开玩笑。”
“扇完你,我就再也不会见你了。”
谢丞礼看着她,眸色暗得近乎无光。他怎么会不知道温尔的意思,可他的自信和意气风发早就埋葬在四年前的雪场里。稍有差错,他只能毫无安全感地试图靠一遍遍推开,一次次发问,来得到让他安心的确认和抚慰。
许久,他像是被温尔的话逗笑,唇角微微扬起,有些无奈道:“你不怕我以后再像今天一样发疯吼你?”
温尔直勾勾地望进他的眼睛,目光平静:“你以后发疯的时候会像今天一样伸手护着我吗?”
他一愣:“......会吧。”
“那你发疯就发吧,”她轻轻说,“我不怕。”
谢丞礼呼吸顿了顿,还是没有绷住。
他忽然用力推了一下轮椅,把自己往沙发边挪了半个身位。动作幅度不大,但已经足以靠近地毯上的她。
温尔没动,只抬眸看他一眼,然后安静地坐到他旁边的地毯上,背靠沙发,手搭在膝上,一句话也不说。
两人挨得不远,她的肩靠近他的轮椅侧边,像是两条平行线终于允许有一点点弧度交汇。
屋子太静,连地暖和新风系统的低沉风流声都清晰可闻。
谢丞礼低下头,目光扫到她的发顶。
她坐姿不算端正,脚蜷着,头靠沙发,脖颈露出一截,白得刺眼。他忽然开口,声音几不可闻,坦言:“尔尔,你在电梯里抱我的时候,我是真的很怕。”
温尔的头搭在沙发上,仰头望着意式装潢的整栋别墅,无主灯设计让嵌在四周天花板顶的灯带散发出的光明亮但柔和,她有点疲惫,也不太想理他:“哦。”
谢丞礼悄悄看专注看着他家天花板的温尔,察觉到对方仍然有点生气,适当示弱:
“怕你再也不愿意看我了。”
“怕你嘴上不说,但心里觉得我恶心。”
温尔还是没看他,静静听他说完了,才像是喟叹地说了一句:“那你怕的还挺多的。你说你这种人,算不算完美主义者的自苦?”
“那天,我在停车场撞见你。你说每次我都撞见你狼狈的样子。但是那时候,我才忽然发现,我好像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每次回忆和你相关的事情,我都只能回想起你看我的眼神,你牵住我手时候的体温,早上起来的时候,你声音沙哑地跟我说可以再睡会儿的语气。”
她偏头看他:“我觉得这是大概就是我真的喜欢你的证据。这些记忆,好像和你是不是坐在轮椅上,是不是偶尔会弄湿裤子,都没有关系。”
谢丞礼盯着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谈判桌上纵横捭阖的能力在此刻消失殆尽,他只能干巴巴地叫着温尔的小名:“尔尔......”
“你总不信我。是因为我小时候干的事情太不靠谱?所以你对我不太信任?还是说你从头到尾,都只是随便哄哄我,觉得我在闹着玩,打算跟你玩几天就分手?”
他眼睫颤动,张了张口,又把嘴巴闭上。
当然不是。他喜欢温尔,比温尔和温辞以为的都要早。可越是珍惜,就越不想玷污。这种在旁人眼里似乎无法理解的情感好像成为了横亘在两人现在关系里巨大的障碍。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也不知该如何解决。生意场上的任何一件事,他都可以步步为营。可感情不是能够步步为营的事情。
沉默几秒,他忽然看到温尔把手指缩进毛衣袖口,于是推着轮椅后移了一点,把沙发那侧让开:“尔尔,别坐地上。”
温尔乖巧地站起来,动作自然地坐到他刚让开的沙发一侧,缩进沙发里。
谢丞礼侧过脸,看着她毫不遮掩的靠近自己。她的眼睛像夜色里的烟火,闪耀着璀璨的光亮,把他从自怨自艾的哀怜拽出。
餐厅灯光温暖,灯光投下淡金色的光晕,晚饭已经摆上桌。
谢丞礼坐在桌侧,手扶着轮椅边缘调整位置,推得比平时靠得近些。温尔看出他的刻意,也没说什么,只安安静静地在他对面坐下。细长的不规则形状餐桌,她没动筷子,只扫了桌面一眼,菜色丰富,色泽清爽,几样都是她熟悉的口味。
果然有话梅小排。
就两个人,餐桌上也没那么多规矩,温尔没管他,伸手夹了一块慢慢嚼着,等汤汁的酸甜在嘴里散开时,胃口被满足后下意识地眯了下眼睛:“味道很好,你家阿姨做菜很好吃。”
谢丞礼看她吃得认真,这才放下心。撑着桌子,夹了一只虾,安静地剥起来。温尔饶有兴趣地瞧他,谢丞礼剥得很慢,指节一寸寸动着,像天桥口贴手机膜的。不过右手不够灵活,大部分都在用左手,指腹小心掐住虾尾,从壳缝处一点点剥开。
他不声不响地剥了三只,把虾肉整齐地放进温尔的碗里。
温尔瞥了他一眼,没有道谢,只端起碗继续吃。吃了两口,她抬眸看他:“右手不舒服吗?”
“脊椎受伤的时候一起骨折了。”他语气轻淡,“恢复的一般,现在动作慢点。不过多练练就好。”
“你现在练什么?”
“日常用的动作都得练。穿衣、夹菜、转方向……”他坦白地讲述自己的日常,打算适当地卖惨。用余光轻扫,试探着她是否还气着,扫到一半,目光扫到她碗边,“胃口不好吗?不是说阿姨做菜好吃?怎么吃这么少。”
“心情不好。”温尔把筷子搁下,靠着椅背,“不是因为菜。”
谢丞礼自然知道她为什么心情不好,把手中剥完的虾又递过来一只,低声说:“生我的气,别饿自己。”
温尔没接,只看着他。
那眼神像还带着点没散尽的火,压着脾气,又因为疲惫而发不出来。
她忽然拿起筷子,动作极自然地往他碗里夹了一筷青椒,又夹了一点香菜压在上头。
谢丞礼一愣。
他不吃香菜,温尔知道,青椒他也从来挑掉,几乎一口不沾。
她夹完后装作无事发生,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汤。
谢丞礼看了眼那一筷子东西,没说什么,只垂眸继续剥虾。
剥完手上的虾,拿起一边的湿毛巾擦干净手,拿起筷子,夹起碗里的青椒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咽下去,接着是香菜,配着米饭一整口吃完。
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动作比平时慢了一些。香菜独特的味道散出来,但没皱眉,只低头喝了一口水压味。
“不挑食了?”温尔真看他吃了,心里又不是滋味,瞪他一眼。
“不是你夹给我的吗?”他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故意的。”
“我知道。”谢丞礼放下水杯,看着她,“你不高兴,又不知道怎么发脾气。”
温尔被他说得愣了一下,筷子搁在碗上没拿起来。
“你以前跟温辞生气,骂他几句就好了。”他说,“但现在你连话都懒得跟我说,也不骂我。只给我夹了菜,我当然要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