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像被揪着一样,一阵阵收缩。
不是因为那些人恶意,只是因为这个世界对谢丞礼天然的无知与冷漠。
他本可以不用承受这些。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
如果……
温尔闭了闭眼,把所有翻涌的情绪生生压了下去,不想在他面前露出来。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需要小心翼翼呵护的存在。
过了好一会儿,诊室门开了。
谢丞礼推着轮椅出来,动作缓慢却稳重,温尔立刻起身,走到他身边。
“怎么样?”她声音压得很低。
谢丞礼微微摇头,淡声说:“肌电反应还在初筛阶段,详细结果要几天后出来。”
温尔“嗯”了一声,低头帮他把腿上的文件袋收在自己包里。
这时,她感觉到手背被轻轻覆住了。
谢丞礼侧过头,看着她。目光沉静,带着隐隐的温柔,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了握她的手。
一下一下,像在安抚,又像在告诉她
他没事。
温尔抬头,对上他有些安抚的眼神,喉咙一紧,眼眶险些发烫。
她努力笑了笑,轻轻回握住他的手,像是给自己,也像是给他打气。
从检验科离开时,路过玻璃长廊,阳光正好,从玻璃窗斜斜地洒下来。走廊尽头是一片小小的绿植花园,几张休息椅静静摆着,供患者和家属休息。
谢丞礼穿着简单低调,但是有张引人注目的脸,身上的视线简直是呈倍数增长。他推着轮椅,慢慢穿过人群,像是毫不在意落在他身上那些或怜悯或好奇的眼光,动作沉稳。
温尔走在他旁边,一步不落。
就算周围人再怎么侧目,他们也像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到。
医院花园人不多,偶尔有护士推着病人在小道上散步,气氛安静平和。谢丞礼将轮椅在一张靠近角落的椅子边停下来。
温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面对着谢丞礼。不知道说些什么,伸手紧了紧出门时给谢丞礼围好的围巾动作轻轻的,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两人的身形在坐着的时候仿佛回到了以前。
冬日的阳光洒下来,她低着头,发顶柔软地泛着光。谢丞礼颔首垂眸看着她,眼神一点点柔了下去。
“休息一会儿?”他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像个没事人。
温尔点了点头:“嗯。”
她把还挂在单侧肩膀的托特包放在长椅上,课手心还有些微微的汗意,像刚刚从紧绷的情绪里脱出来。
她讨厌现在自己的状态,是她不管不顾地跟谢丞礼表白,是她说自己不在乎谢丞礼的残疾。但是刚刚面对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视线,是她先缴械投降。像个战场上的逃兵,令人不齿。兴许自己过于波动的情绪还会中伤本就已经很难过的谢丞礼。
谢丞礼认真地端详她。
脸色不算差,但眼角有一层浅浅的红。
他知道她在憋着,来来回回的检查,一路上她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但她紧握着包带的手指,偶尔咬着下唇的动作,全都藏不过他。
他知道温尔听见了那些无心的议论。
只是,眼前的小姑娘一向是这样,
哪怕心里翻江倒海惊涛骇浪,表面也只会抿抿唇角,装作无事发生。
谢丞礼收回视线,推着轮椅稍稍靠近了她,他摘下手套,露出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拢住温尔放在膝盖上的手上。
指腹蹭了蹭她的手背,很轻,很温柔。
“手怎么这么凉。”
温尔一怔,下意识抬头看他。四目相对的一瞬,她再也忍不住,眼眶连着鼻腔迅速热了起来。
谢丞礼没说什么,只是牵住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手中。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暖手。
他拇指缓慢地摩挲着她指背的细小纹路,用无声的动作告诉她:
没关系。
我不在意这些无关紧要人的目光,所以你也不用在意。
温尔咬着唇,眼睫轻轻颤抖着。她吸了吸鼻子,声音细得像羽毛拂过耳尖:“不会不舒服吗?”
谢丞礼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声音很淡:“以前会。”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今天有你在,就不会不舒服。”
思索半晌,从上衣口袋取出手帕:“但是好像因为我,让你不舒服了。”
温尔的心猛地一酸,努力抑制住情绪,有些自责,有些愧疚。轻轻靠了过去,额用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骗人。”她闷闷地说,“你其实很累吧。”
谢丞礼低笑了一声,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有一点吧。”
两人静静地靠在一起,任由冬日的微光洒在身上。像两只依偎着相互取暖的流浪猫。
过了好一会儿,温尔才小声开口:
“谢丞礼。”
“嗯?”
“以后,无论别人怎么想,你都不要管。”
她抬头,眼睛通红,但语气坚定:
“你只要看着我就好。”
谢丞礼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
动作很轻,但落温尔在心里,却像公平的锤子,钝钝地一声落地。
谢丞礼低笑着应了一句:“好。”
回程的路上,两人安静地坐在车里。司机觉得氛围有些奇怪,从后视镜瞧了瞧,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温尔靠在座椅上,眼睛半闭着,手却始终搭在谢丞礼轮椅挡板旁边,时不时用指尖轻轻蹭一下他的衣角。
像是确认他还在。
谢丞礼侧头看了她一眼,轻笑着摇了摇头,像是无奈。将自己的手背贴了过去,让她能更容易地触到。
快到温尔家楼下时,谢丞礼叫司机把车临时停在小区的门口。
温尔坐直了身子,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包。
下车前,她忽然回头看着他,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句:
“下次,你一手牵着我,用另一只手推轮椅,好不好?”
谢丞礼愣了下。
女孩的眼睛莹亮,像夜空里最闪耀的的星。
不同于可怜施舍。
温尔很单纯的,想和他一起并肩。
他垂首,终于绽出一个笑。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温热得像一团火苗。
“好。”他说。
“走多远都可以。”
得到了想要的回复,温尔跳下车,回头朝他挥了挥手。
谢丞礼看着她背着包,一步步走进小区大门,直到被门口的冬青树影吞没。
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他靠在座椅上,闭了闭眼。
今天其实很累。
密集过度的运动让他上肢每一寸肌肉都在隐隐拉扯着抗议。
但谢丞礼却从未像此刻这样清醒,他知道自己早已无法再把温尔排除在外了。
他想,不管未来的路有多难走。只要她还在自己身侧,那他好像就能推着轮椅,一直走下去。
哪怕很慢,哪怕姿势不好看,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