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微发亮,下过雨的天罕见地泛着红色。开窗通风的瞬间,风带着雨后未散尽的潮气冲进房间,湿润的凉意配上阴沉的天空让人觉得像是到了世界末日。
温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窝在谢丞礼旁边,手还牵着他的。
谢丞礼靠坐在床边,轮椅被推到旁边一点,双腿搭在轮椅上,姿势显然不舒服,却依然没动。
“……你一直没走啊。”她嗓音还哑着,软软糯糯带着初醒的慵懒和微不可察的撒娇。
谢丞礼偏头看她一眼,声音低沉:“不知道是谁抓着我,不让我走。”
温尔有些害羞地眨了眨眼,低头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小声嘟囔:“那……那现在呢?你是不是要走啦?”
谢丞礼看着她眼尾那抹因为哈欠轻轻的红,指尖动了动,最终只是轻声说了句:“不走了。”
温尔眨巴着眼睛,软软地笑了。
她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身体还是有点乏力,但精神比昨天好多了。她赖在床上滚来滚去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坐起来,裹着被子不情不愿地说:“我去刷牙……等等你别动,我自己可以的。”
谢丞礼没拦她,只在她下床时轻轻护了一把她腰侧,防止她再次脚软跌倒。
温尔穿着家里的拖鞋,一步三晃地走向洗手间。卫生间没有无障碍设施,台面偏高,空间也不算宽敞,对谢丞礼来说并不方便。她想了想赶紧跑回卧室,看到谢丞礼已经转移到了轮椅上,正在摆弄自己的双脚。穿了一天一夜的衬衫皱皱巴巴的不成样子。
“谢丞礼!你可以去客房拿温辞放在我这的衣服换一下,客房也有全新的牙刷和毛巾。然后你去客厅书房旁边卫生间洗漱吧,那个卫生间大!”
温尔叼着牙刷耐心地嘱咐。
谢丞礼看她叼着牙刷的模样觉得像极了仓鼠,在牙膏泡沫掉在地上前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牙膏。”
“啊?”
“再不好好刷牙牙膏泡沫就要掉在地毯上了。”
“嗷!”
他依言推着轮椅到客房,取了换洗的衣物拿了洗漱包,准备简单整理一下。
本想在客房洗漱,结果门窄到轮椅推不进去,只好转身又去客厅。客厅的卫生间洗手台太高,他没法直接洗脸,只能用湿巾擦拭,简单剃了胡渣,又换上干净的卫衣和休闲裤。
动作慢且小心,他清理干净腿侧的尿袋,重新固定好位置。洗漱完成后,他伏在洗手台边缘休息了一会儿,靠着坐了一宿,浑身像散架了一样。尽管肋骨下就没有了知觉,但是还是隐隐感觉到了极度不适。不知道尾骨会不会有压疮,他转动轮椅回到客厅。
温尔已经换了身新的家居服,奶白色的毛绒睡衣。窝在沙发角落,拿着手机漫无目的地滑动。
见他出来,立刻放下手机,软声问:“要不要我帮你?”
谢丞礼摇头:“没事。”
温尔看了他两秒:“你穿温辞的衣服,比他好看。”
谢丞礼无奈地勾起嘴角:“你该庆幸他没听见。”
“切,他在我也不怕。”
温尔看到他的脸色是在不好看,悄悄拉了拉自己的袖口,藏住手指,也压下不安。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门铃响了。
是江屿。
谢丞礼推过去开门。
门外的江屿一身利落的西装,神情一丝不苟。他没有进门,只是把一个纸袋和一个洗漱袋递给谢丞礼,低声道:“谢总,早餐在这里,换洗的衣物和生活用品也在里面。温设计师家附近药房刚补到的药买了,您的药也带来了。”
“还有,公司那边上午的会议我已经全部取消,临时事项发到邮箱,您可以随时远程处理。”
谢丞礼接过袋子,点头:“辛苦。”
江屿微微颔首,眼神一闪扫过屋内的温尔,又很快移开视线,转身离开。
门合上的一刻,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温尔窝在沙发里,眼睛圆溜溜地看着他,软声问:“上次你给我送的夜宵也是江屿送来的吧?他其实算是高层了吧。做这些事情真的好吗?”
谢丞礼把袋子挂到轮椅扶手上,推回客厅,一边拆早餐一边淡淡道:“多发了工资的。”
温尔歪着头看着他拆袋子的动作,心里软成了一滩水:“老板大气啊,什么时候也能给我多发点奖金。”
她一边嘟囔一边起身,帮他拿了张餐巾纸,又把热粥和小笼包分开放在餐盘里。
穿着毛绒睡衣作出的任何动作都显得笨笨的,谢丞礼看着她的动作,觉得可爱,没有打断她忙活的身影。
两人坐在客厅的小茶几边吃早餐。
温尔喝了两口粥,觉得胃里暖洋洋的,忍不住叹了口气。
谢丞礼舀了一勺粥递给她,低声问:“不好吃?”
她小声:“不是,我在想现在不会在做梦吧?”又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
谢丞礼一身米白色的卫衣,头发略微有些湿,脸色还是苍白的,但眉眼间压抑已久的冷意却消散了不少,整个人显得安静温柔:“不是做梦,再胡说我会以为你烧坏了脑袋,叫江屿送你去急诊。”
温尔眼睛弯了弯,轻哼一声,伸手去拿了一颗小笼包。
小笼□□薄馅足,一咬就流汤,她吃得小心翼翼,偶尔偷瞄他一眼。
谢丞礼喝了两口粥,忽然侧头看她。
温尔吓了一跳,赶紧把小笼包藏到嘴里,囫囵咽下去。
他目光落在她鼓起的腮帮子上,眼神柔和:“没人跟你抢,慢点吃,小心烫。”
温尔咕哝着点头,乖乖又喝了口粥压一压。
吃到一半,她忽然开口:“谢丞礼。”
“嗯?”
“你以后……也要经常来我家吃饭好不好?”
谢丞礼手中的勺子停顿住。
温尔咬着勺柄,眨着眼睛看他,声音还带着点鼻音:“一个人吃饭不好吃,有人陪着才香。”
谢丞礼看着她,沉默了几秒,低声道:“好。”
温尔弯弯眼睛,笑得像春天刚冒头的小草。
早餐过后,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斜斜地洒进客厅,空气中弥漫着洗衣液的清香。
温尔窝在沙发角落,抱着一块素描板,正在低头勾勒设计图。
吃了早餐整个人暖和起来,她换了件家里的宽松T恤,脚边踩着绒毛拖鞋,头发随意扎了个松松的马尾,窝在沙发角像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
谢丞礼坐在她对面,手边放着笔记本电脑,低头处理上午公司转来的文件。
屋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以及偶尔谢丞礼敲击键盘的轻响。这种安静,并不让人局促,反而有种隐隐的安心感。
两个人终于在同一个位面的世界里,呼吸同步。
?
温尔画到一半,忽然停笔,看着自己纸上勾勒的轮廓发了会儿呆。
那是一件特制的外骨骼夹克,外观线条利落而低调,能在脊椎两侧藏下支撑装置,又不会显得沉重笨拙。很有赛博朋克的感觉。
她蓦地想起谢丞礼昨晚撑着沙发,一点点挪过来接住自己时的动作,心口软得像是泡在水里。
她拿起橡皮轻轻擦掉不满意的地方,准备重新起稿。
就在这时,谢丞礼的手机振了一下。
他低头点开,是江屿发来的消息:
德国神经重建中心回复,远程初筛资料已到。需要您完成基础生理状况问卷和心理适应性评估表。
手术窗口期最佳为三至六个月内,建议考虑时间安排。
谢丞礼垂着眼眸,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好一会儿。温尔察觉到空气里忽然变了温度,抬头望过来。
“怎么了吗?”她轻声问。
谢丞礼抬眸看她,声音淡淡的:“德国那边发来手术前的问卷了。”
温尔攥着铅笔的手微微一紧。
她把素描板放到一边,凑到他跟前,在沙发上抱着腿坐好,小声问:“要……很快决定吗?”
谢丞礼摇头:“不是立刻。但要开始准备了。”
温尔沉默了一下,咬着下唇,眼神里有细密的不安。谢丞礼收起手机,慢慢推着轮椅靠近她。
“温尔,”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温柔和坚定,“我想试一试。”
温尔抬头看他,眼睛里带着点点微光,像是怕听见什么,又怕听不见什么。
“你现在已经这么稳定了……”她嗓子发紧,“为什么还要再受一次苦?这个手术要开刀的对吧?你脊柱本来就开过好几次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