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与”走后,城市建筑渐成淡影,凤迟城的街巷重新出现,两座和光居交叠,枣树一枯一荣。
两世随处可见望天的古人,他们就站在街巷上、窗户边,或者一脸惊恐地跪着、伏着。连片的鸟群静止在半空,出穴的老鼠遍地都是,像恐怖的天罗地网。
灭世之祸时的场景逐日浮现,有一只命运的手,将暂停的时间向他们不断拉近,直到严丝合缝地衔接上形玉分心的那一刻。
观空再次从枯树内外取了十二枝,用形玉的原水浸泡了一宿,保它能在时间融合的节点多存在片刻。
“这次得要靠你自己了。”
形玉和观空在同尘山反复推演了几日,便并肩坐在木屋外等着时刻。
此时山雪渐渐化去,黑岩便露了出来,一同显现的还有竹林、枣树落下的一地残枝,与尘土定格在空中。秋千被那天的风吹向悬崖,横躺着,木板上有形玉溅出的血。
他们不知等了多少个日出日落,山对面的柏木根上终于出现了一位仰躺的红衣女子,身着灰袍的行者闭目跪坐在她身侧。
“我差不多该走了。”
观空站在悬崖边,回头看着形玉,几乎透明的脸上带着多年不见的腼腆笑意:“终于可以放下了。”
他在形玉的注视下,一脚踏了出去,浅金色的微光一节节绽开,托着观空过了山,虚虚地附着在行者身上。
那是跟随今无风逝去而消失的山间栈道,像是一种归来的预兆,再一次出现在尘世。
形玉的眼尾渐渐变红,指甲嵌入掌心,呼吸不住颤抖。在他左侧,今无风的心头血悬浮而出;在他右侧,十方神山与亡石破开云雾。
而他面前,出现了他自己。
那个满身血污的形玉,胸口正插着一柄发簪,黑色的死心掉了出来,被死气缭绕包围着坠在泥间。血珠贴着他的额头,带着今无风的松香和涂灵近乎于无的体温。
他听见远方的诵经,喃喃、沉沉,焚香的青烟从他肩上透出,带着檀木烟火气。一只长尾流光的青鸟从云中来,掠过木屋时长啸一声,在林中掉下一根青羽。
形玉终于落下一滴泪,打在半空的腐叶上,腐叶轻轻晃了一下,带起一缕轻风。
轻风一呼百应,风束从四面八方骤起,越过崇山峻岭而来。顿时沙砾翩舞、落叶归根,秋千摆荡而回,血珠旋转下坠……
陈旧的世界活了。
形玉此时只剩个浅淡的轮廓,以同样的姿势坐于“故我”之上,靠着暂时不受时空所控的机会,捡起半心埋入体内,又操纵着十二枝向自己射来。
血雾弥漫之中,十一枝尽数入体,只剩最后一枝悬在胸前——他要等,等生死两气平衡。
而此刻,湿淋淋的发簪掉落在地,一只血手握住了那根枯枝。
“形玉!”
从前的形玉震住:“谁?”
“让生死共为一体,再没有生灵与死煞之分,”虚影张开五指,包住了那只冰凉的手,“别怕,今无风会来找我们。”
他们的呼吸渐渐同频,□□相互融合,半心倏忽跳动——
就是此刻!
形玉双手攥紧枯枝,径直刺入膻中。顿时一十二枝成阵,将形玉魂魄封藏,生死两气共缚。
枯树如频闪的灯光,一再出现又一再消失,绿意爬上枝干,艰难长出嫩叶,又很快破碎凋零。
形玉却看不清这些,只觉烈火中烧,刀斧加身,土掩鼻息,没入体内的树枝在骨肉之中搅动,犹如一场没有尽头的凌迟。顺着阳六枝流出的净水如沸水,在身后腾起一片水雾,而从阴六枝淌出的污水则如霜雪,在身前落了一地冰晶。
“唔……哈……”
形玉忍受不住灵肉割裂的痛苦,低吟着向前倒伏,十指扭曲、痉挛似的深深插入山土,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今无风……”
神血应声而来,在他头顶徘徊。
他咬着牙,双颊颤栗,逐渐分不清真实和幻觉,也仿佛脱离了□□与灵魂。在半醒半昏中,他看到了那个朝思夜想的人,就站在木屋门外。
“你来接我了吗?”
他虚弱地站起来,向今无风走去,可是他每往前一步,今无风便也往后退一步。
“今无风?”
“快回去。”
“回去?回哪里?”
“木枝松了,灵魂出窍,再不回去,就要前功尽弃。青鸾,送他回去。”
“锵——”
只听见一记刺破天际的清越叫声穿风而来,本就在群山中盘旋的青鸾去而复返,将形玉从混沌中唤醒。
□□的疼痛再次袭来,形玉强忍着抬起头,将一根松动的枯枝重新按进体内,便呕出一口黑红的腥血,随后在剧烈的耳鸣中,恍惚地听到了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