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起,两个阴世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
人们会在高楼林立的CBD看到广袤荒野,在狭长的过街天桥俯瞰一叶孤舟。时而见宫廷红帐,珠帘罗幕,声色犬马,时而泣伶人忘情,舞殿冷袖,风雨凄凄。
这些场景如同海市蜃楼,引得媒体争相报道,但等到它们变得越来越清晰、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人们才终于觉出不对。
“这两个阴世,怎么看起来还是过去的那个实力强,你们看看这快要变成实体的城墙牌坊,还有那个盯着麦当劳口水都能浇花了的古代小孩儿,”于楚咬着葱油饼,说话时控制不住喷饼渣儿,“感觉现代人生活快要终结,要不我今天的作业就先不做了吧?”
樊诚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啊!哎呀~舅舅~开玩笑的。”
于楚突然很想他安哥,至少孟季安能帮他分担很大一部分樊诚的火力。
哥!我亲哥!你还能回来吗?
老天爷好像听到了他的心声……
“哥哥!”
“谁?”
于楚正在大街上兀自伤感,猝不及防被人抱了大腿,左手下意识捏了个诀,回过头定睛一看——
“豆包?”
实体豆包,衣衫单薄,独自一人,鼻涕横流。
老天爷耳背。他要的明明是安哥,不是别人叫他哥……
樊诚脱了自己的棉袄给豆包披上,又蹲下身问:“你怎么回来了?从枯树来的吗?”
豆包不知道什么枯树,便摇摇头,手伸得高高的问于楚要饼吃:“我饿了,哥哥。”
豆包还穿着“失踪”那日的衣服,一套童装店潮流款恐龙T恤,着实古怪。
于楚觑着樊诚脸色,不甘不愿地颠着书包,用零花钱又去买了一个饼,然后踩着阵法将他们送去了“幻影”。
形玉和观空本来在茶室修法,见到豆包也很意外,连带着陈清与和郁拾天一同围上来。他们有一阵子没见到这万济会吉祥物,忍不住揉揉搓搓,喜欢极了。
“哥哥……姐姐,”豆包的脸在郁拾天手里被挤变了型,一贯来奶声奶气的声音现在更是含糊不清,“昨天……还热呢,今天就好冷,我想穿厚衣服。”
陈清与反应快,转身去二楼翻衣柜,郁拾天被柔软的手感定在原地,心不在焉:“昨天?昨天下雪,比今天还冷呢。”
他随口一问:“你昨天在哪儿呢?”
“昨天在这儿呀!今天早上我才找到爹爹。我好想爹爹,爹爹却不想我,还责怪我从书孰逃学,追着打我,哼~”
郁拾天觉出不对,手僵在身前不敢轻举妄动。
观空心中闪过一念,却抓不住头绪,便追问道:“那你如何回来的?”
“睡个午觉就回来了。”
豆包的昨天是现世的夏天。
形玉像是想到了关键,拿纸画了陶剑的样式:“见过这个吗?”
豆包新奇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抬起乌黑的眼瞳,反问道:“哥哥,这是新玩具吗?”
像是一种外应,大癸山顶罕见地劈下冬雷,山火一燃而过,现世的山岭消散如烟,凤迟城的城郭渐渐浮现。
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眼前的豆包并不是他们在阴世见到的豆包。
或者说,暂时还不是。
他从现世消失,短暂地去了葛仲山死亡、隐徒重获双腿后的阴世,却不知自己已越过了三月有余的光景。
而孟季安和形玉第一次进入阴世时所遇见的隐徒,才更像刚与豆包久别重逢,口中满是感激,和从灭世之祸苏醒的喜悦。
是了。
恐怕从一开始,形玉分心为二,分裂的便并非空间,而是时间。
本应立刻覆灭的阳世,因为形玉尚存的半心,被硬生生强留于世,苟延残喘了万年光景,而随着时间流逝必将到来的阴世,正藏在逐□□近的未来,对他们虎视眈眈。
天道亲手种了一棵万物繁衍生息的规则之树,只长一枝,不可旁生。今无风抽骨让树上长出一根错枝,形玉分心偷来的年华便是另一根,它们都是需要被抹杀的存在。
抹杀,这万年的一切人、事、物,都将像从未有过一样,直接消失。
形玉吸收死气时所进入的幻境,是一次次时空穿越带他去亲历的过去,而通往阴世的枯树,则是一条连接未来的隧道。
“未来尚可改变,所以阴世的人能看见我,过去却已成定局,进幻境我便只能做一个无人觉察的旁观者。”
樊诚却说:“不,有一个人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