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空头晕目眩地仰头,看着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却很平静。
他在四周布下阵石,这块四方之地便退去了瘴气,叫他好受了些。
葛仲山又变回了面无表情的老样子:“我厌恶你这幅淡然的样子,明明欲望最深,却端得一副无所谓的假皮囊。”
即使他不承认,但他内心深处一直对观空有着驱不散的忌惮,这份忌惮让他当即出手,不敢给观空留下一点恢复的时间。
风吹叶落,松针横移,粗硬的尖针翻着幽光,犹如沾满毒液的箭矢排山倒海疾驰而来。
观空上身后仰,连带着木凳与四枚阵石向后滑出,在泥泞的土壤上留下三条深槽。松针穷追不舍,不断逼近,几乎就要触碰到观空的右眼和咽喉。
怎料山地土下暗藏的石块将凳腿卡得紧,凳子一震,观空失去平衡,伏倒在地,反倒刚好躲过松针。
葛仲山设阵已不需要外物加持,移花易木只在反掌之间,万物皆成手中刃、称心刀。他抬手便叫草木拔地起,落掌碾碎花叶做毒雨。
观空连连设阵,勉强应对,手中阵石用尽,又取不得四周毒叶代替,终被毒气裹身。
这雨中的毒比瘴气中的更浓,一触碰到皮肤就冒起烟,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吃净观空的皮肤还要往血肉和筋骨里去。
葛仲山见观空右臂上的血洞焦黑,快要露出森森白骨,狼狈万分,才收起攻势说:“我这毒最擅吃人,不把你啃食到只剩个骨架,是不会停的,断臂才能求生。”
如果不是上空成千上万的毒器蓄势待发,观空或许还会以为葛仲山突然“仁慈”,将生或死的选择权交还给他本人。
葛仲山反手取了荣致的佩剑,送到观空面前,就像当年在聚珍阁拿出“探囊”等着观空剜眼。
观空二指抵着剑身缓缓划过,用指腹感受着雁纹和“平顺”二字的刻痕:“这是茂符的佩剑。”
他在雁横山庄后院修养时,茂符拿来显摆过。
葛仲山毫不避讳:“茂符的生辰礼,乾离真人做来逗小孩儿的玩意儿。”
冷血无情。
“我还有一个选择:杀了你。”
“呵,”葛仲山冷笑道,“你杀不了我,我是神。”
“神不是这样的。”
鲜血浸湿了剑柄,沿着血槽往剑尖流淌,观空却像是感觉不到蚀骨之痛,用血肉模糊的右臂举剑直指葛仲山面门。
“你中毒已深,眼神涣散、持剑不稳,如何取我性命?”
葛仲山挥袖,漫天毒器齐发,交织而来,顷刻间将观空刺穿,灰袍随风而起,血流灌注全身,在山间留下一团红色血雾。
快意夹杂着失望漫上葛仲山内心:“比我以为的无趣太多。”
“那天……我,”观空似是回忆,又仿佛死亡前的呢喃,“我临深渊……”
“什么?”
“我若异地而处,深渊不过秽水……”
观空闭上眼,断了呼吸,剑随脱力的臂膀坠落,直插地面。他掌心仍抵着剑,身体便也僵直地杵立,如同他倔强的一生。
葛仲山感到索然无味,转身就走。他身后坠落的夕阳,正如告别过去的世界的写照,万物终要投入阴世的怀抱。
“走吧,黑夜要来了。”
荣致却没有动,甚至没有看向葛仲山,而是盯着正前方,面露惊惧。
葛仲山也回头去看。
就在那片晦暗的光影中,满地的血水顺着剑槽从下往上涌入观空指尖,混于其中的瘴毒汇入观空周身,竟使他重燃心火,重塑血脉。
右手的巨大血洞生出新肉,满身的伤口结痂脱落,葛仲山不过两个呼吸之间,就眼见着观空由死向生。
怎么会?
葛仲山脸色铁青,心里乱了分寸,不由在袖袋里寻阵石,四处摸了一圈,才想起来自己早已不带这些外物。
等他再一凝神,正对上观空黑白分明的右眼。
观空启唇吐气,念出一个“噬”字,原先散落一地的阵石便飞沙般滚动着布出一个新阵。四散的瘴气刹那间聚拢,卷起带血的落叶残花,在两人间化成一只咆哮的梼杌,张着血盆大口向葛仲山奔去。
葛仲山两手捏诀,欲挪动四面树木做格挡,树木却纹丝不动。他当机立断咬破中指,在地面篆符,然而符咒金光惨淡,法力薄弱,被梼杌一脚踩破。
梼杌虎爪拍下,纵使葛仲山跳出两米,仍被扇中侧颈,头昏耳鸣地砸进因撑不住重压而凹陷的坑洞。
“唔……”
葛仲山斜靠着坑壁,痛苦地吐出一口血水。他的颈骨断了,在喉结上缘折成了一个尖角,这让他只能暂时歪着头,连呼吸也变得需要费力气。
梼杌站在坑外,庞大的身躯便将天空遮住大半,龇牙喘息、吐着舌头嗅葛仲山的脸,默默地流下一“盆”饥饿的口水。
观空伸出白净的手,像训狗一样拍了拍梼杌的脸,将它推远了些,才居高临下地看到了葛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