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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入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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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旋地转。

林中惊起一片雀,展翅呼扇声渐起又渐远。

观空从眩晕中睁开眼,正坐在一张老旧木桌前,头顶是茅草屋檐,亭外是小径竹林。煮茶的店家不在,更没有白胡客、草帽客、来往讨水的村民。

群鸟走后,这里便像“隔岸”般无声。

观空摘下墨镜坐了很久,如同他在无度时光中习以为常的那样。

二里远的林家寨被丛林挡住,本来是望不见的,现在却慢慢向着茶亭飘来,露出碉楼、寨门、枯井,催人入局。

观空于是站起来,闷头进了寨子,找到睡过一夜的房间,地面上的一大摊血渍没人擦,刺眼地摆放在面前。

葛仲山膈应人的本事见长。

鹜落城的造景极盛,参与的人物和场景多,处处可疑、处处设防,迷了人眼,但也容易露出马脚。林家寨便取了极静,无风与日,连树叶的呼吸也停了。阵眼被藏得极深,像屏息伏在丛中的豹,等待着捕猎的时机。

观空似是不急着出阵,从厨房找了块洗碗的布,企图把血渍擦了,但这布干燥得张牙舞爪,好险要在他手中碎成线渣。他只好又去厨房挑了个木桶,在村子里四处找水。

林家寨没有流经的河,房门口的排水沟里只有黄沙,挨家挨户的水缸全是空的,只有茅坑里有一滩潮湿的秽物,散发着恶臭却引不来半只苍蝇。

观空走了几圈,绕得头发昏,仍一无所获。

水。

找水。

哪里可以找到水?

轰隆!

观空被突如其来的雷声一惊,仰头看黑云合拢,骤然下起暴雨。

手中的木桶沉重起来,不一会儿便蓄满水,从无力的指尖滑落,摔在沙滩上裂成几片手掌大的白色贝壳。

这片沙滩他曾经来过,不止一次。

最后一次是在涂灵死后,他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尸体放进无名海的水里,希望她能像每一次重塑人身那样苏醒,用宝石般绯红的鱼尾拍打水面,生出簇簇银花,然后含着一片剔透的鱼鳞冒出头。

观空这样想着,便往水深处走,想潜下去抓那尾狡猾的鱼,却有无数发光的红鳞从水底浮上来,仿佛一盏盏孔明灯升空,随后在水面爆裂成粉白的泡沫。

观空突然记起,涂灵已经不在这儿了。

她在一片只有黄土的废城里。

观空往后退了两步,浸湿的灰袍和布鞋已经干透,他从过膝的沙土中走出来,转身进了院子的侧门。

涂灵就躺在房里,黄墙挡住了她的身体,只有床边垂下的手上盖着红纱轻衣,从门框探出些许。

观空还和当年刚来这“隔岸”时一样,不敢进去,便在树根上坐下,手搭着身旁的一桩矮树根,再一次忘记了时间。

*

雁横山庄后院宅子,葛仲山坐在观空养伤时的床榻上翻书。

荣致一路走得快了些,进来时气喘吁吁,稳了稳气息汇报道:“老师,观空在东山吸了瘴气,果然不省人事。就是一起进来的那个瞎子,还是没找到。”

“毕竟也是万济会的人,会藏匿不足为奇。”

葛仲山似乎根本不关心观空以外的人,随口“点评”一句便放任不管,还比不上对待书上的内容认真。

“你看,这阵法多漂亮,”他读到兴头上,摊开那一页,举着叫荣致看,“环环相扣,严丝合缝,不愧是出自观空之手。”

荣致知道这书是葛仲山从观空记忆中誊抄的,早些年总能看见他随身带着,等他法术精进,渐渐地也就少见。

“老师,观空如今已完全不是您的对手,区区瘴气都应对不了。”

葛仲山听这恭维的话,并不高兴,摆摆手打断道:“走吧,去看看,希望他不要叫我失望。”

*

而被忽视的白瞳,此时刚从聚珍阁出来,两手空空,疾行于连廊间。他几乎走遍整个雁横,要找的东西却始终没有线索。

白瞳回顾已经去过的几处可能的藏匿点,企图从中找到些无意错过的蛛丝马迹。

一开始,阵法把他送进了雁横山庄的讲堂,那里除了讲桌和十几排蒲垫,只有一尊祖师像。

这尊祖师像刻得传神,从五官神情便能看出与山庄入口的那座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只是稍小一些,从风姿绰约的站姿,改为庄严的闭目降魔坐。

白瞳挑了第一排最右的蒲垫,恭恭敬敬地跪坐下,合眼念了句“久久为功,善作善成”,三叩首后便匆匆起来,去了掌门居室。

居室从前是乾离真人的书斋,进门是一个小的会客厅,左侧房间放着处理公事的桌案,右侧则有张简朴的榻子,可以研习功法或小憩。

屋子进深短,前头也没有遮挡,冬日从南窗洒进的光能一直照到北面的墙。

居室到了葛仲山手上,被重修了一番,窗被开得更大,窗外甚至多栽了一棵至阳的松树,但不知道为什么变得阴暗寒冷。

白瞳旁若无人地将居室翻了个底朝天,只在拼接而成的窗框底发现一条稍宽的缝隙,用他不长的指甲怼着抠得快断了,也没有掀起来。

前天就不该剪指甲!

“快,人影好像就是往这个方向去的。”

有人来。

“那不是掌门的房间?”

“掌门吩咐了,找人要紧,直接进去。”

白瞳扶正下滑的墨镜,紧急跳上房梁,壁虎一样缩在角落里。

是物理意义上的壁虎。

葛仲山防梁上君子,房梁改得与众不同,只在四角各有一寸长的凸起,放了手就无处放脚。

还好我脚劲足,核心强。

白瞳单脚踮起立在木块上,面、腹紧贴墙面,其余三肢抠着木板增加摩擦,全靠着房间与会客厅连接处的帘子遮挡,等着那四个葛仲山的跟班来了又走。

“你眼花看错了吧?”

“害我们跑这么远。”

“这瞎子还真能躲!”

你才瞎子,你全家都是瞎子……

白瞳从上梁起就不敢喘气,又费劲又生气,一口长气顶得肺疼,听着没动静了,才面红耳赤地跳下来,顺手从葛仲山的书桌抽屉里找了把寸余的裁纸刀,铲掉窗框露出一个巴掌大的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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