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季安不接话。

“哎呀，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冯楚楠挠着头皮，一脸苦恼，“头天多宝从山谷村回来，说他的病有救了，叫我放下心走吧，还给我点了三根清香，第二天我就来了这儿。”

和豆包失踪差不多时候。

“这‘宿舍’是你的主意？”

冯楚楠承认：“确实是抄我们学校的……我刚来的时候，他们在洞里打地铺，条件太差了。”

“谁？”

“就是……”

“小楠，”君笑打断道，“到点了，你先去做饭。”

“对哦，我去忙了，你们聊。”

比钱多宝傻多了。

君笑见冯楚楠走远，才开口：“不知你们是否发现，阳世来的这些死煞都不机灵。”

何止不机灵。

少了一魂两魄，人就如同机器。

孟季安看着冯楚楠的背影：“他为什么挺正常的？”

形玉却说“不见得”：“魂魄虽在，但仅有幽精在本位，臭肺、雀阴皆不附体，只是受制于三魂才没四散。”

“唔……”孟季安找了把椅子坐下，“这么说，他也许本性并不憨直。”

君笑解释道：“对，他比刚来时单纯很多。”

灭世之祸时来的死煞与常人无异，最近从阳世来的那些却形如走尸，只有像冯楚楠这一类在阳世吸食了活人生气的，行事能力在前两者之间，随着离开阳世越久、生气渐少，便越来越趋同于无欲之人。

和在冲岐时一样，君笑所处的世界又一次被分成了三派。

像鹜落城这样的“中转站”不止一个，葛仲山在阴世各处设了阵，将初到阴世的死煞送往这些刻意建造的城市，供他们奴役、统治。

孟季安却想起和平静谧、远离纷争的长街：“来自灭世之祸的人有机会选择，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追随葛仲山，让他有了如今的气候？”

“因为痛苦。”

君笑突然转过身，背对他们解开外衣，将白色内衬的袖子撸起，露出手臂上清晰的伤疤。

这些伤疤不像锐器伤，倒像是被野兽啃食撕扯开的，疤痕曲折如同粗糙的针脚，长短粗细不一，有的泛白，有的鲜红。

“很多死煞都有伤。活着的时候作恶多的，时时受火刑、遭雷击；以口舌害人伤人的，便日日受灼口之苦；稍起歹念的则受点皮肉伤，一日两日就能还清罪孽。我练驭兽术，让百兽替我伤、代我死，所以我便受这兽噬的折磨。”

君笑正说着，上臂又裂开了一个新口子，她却像习以为常，面不改色。

伤口中流出的黄色脓水，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鲁莽地冲进形玉的鼻腔。

“积恶有损胎光魂，所以□□跟着受损，报应罢了，倒是公平。”

君笑愤愤道：“原本是公平，但葛仲山得了件宝贝，能缓解□□所受痛苦，便有了一批批信徒主动投靠。他还宣称只有阳世不再，因果才能终了，惩罚才能结束，他手下的那一帮人听信了才会去阳世四处为非作歹，送进来一批批无辜的百姓。”

她穿上衣服，往宿舍深处走，路过一扇又一扇门时呼唤着，那些安静得像是空着的房间里，便陆续走出木讷的、穿着现代衣物的死煞，还有几个冲岐派打扮的人在队伍中看管着，其中就有铜钱的四位物主。

一名身材壮硕、半脸青色胡渣的男人在队伍最末，挥着短刃喊道：“不知悲喜，任人宰割，这阴世不如被荡平更好。”

君笑放缓声音：“我与二位说这些，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死煞在阴世的现状，待你们如愿得到所求之物，希望顾及眼前这二十三位，寻个能让死煞真正存在于世间的良策。”

两世的未来本就不一定能随人愿，孟季安难以承诺，冯楚楠却像是算准了一样，此时端了蛋炒饭回来，热腾腾一大锅摆在宿管的“办公桌”上，依次分了叫死煞们回房间吃饭。

形玉眼前一亮，心思明显跟着饭香丢了一半，逼得孟季安“嘴短”，应了君笑要求：“只是‘抱香’的路子走不通了，葛仲山那里应该也已经打草惊蛇，你还有什么招儿？”

“稍后便知。”

饭后，君笑带着两人从“迷宫”原路退了出去，穿过密林进了另一端的山洞，洞内只有一条细长的上坡路，走了约莫两分钟便见前方石壁上一方圆形光晕——见天了。

这洞口位于深坑峭壁，往上十米便是鹜落城外的平原，往下则是陷入坑底的雁横山庄，祖师像、聚珍阁、后院……一切还是万年前的样子。只是在山庄上空与洞口相平的位置，蒙了一层由无数气流不断冲撞而成的封印，叫人只能见，不能入。

君笑已试了无数破阵之法，都未能起效：“这不是寻常的阵法，倒像种仙术。”

形玉尝试着朝封印射出一柄冰剑，剑身顷刻间在气流中碎裂，疾风自下而上，从剑尖刺出的空洞冲出，伴着呼啸声形成了一个鱼眼般的气旋，又很快合拢，仿佛鱼潜海底，风浪止息。

没有人注意到，站在两人身后的孟季安，不可控制地颤动了一下——他脊梁中的断刀再次苏醒，在他体内发出深海巨鲸般悠扬的哼鸣。

“这是葛仲山烧神魂，祭出来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