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符以前是骗她的。
有人去宫里给肖符传消息,府上管事不知骨簇是个什么情况,只清楚道庭吩咐的,要好生照顾着骨簇,便端来茶水点心,见骨簇身上有伤,又赶忙去喊了医。
骨簇福大命大,从山坡上滚下来只有些许擦伤,腰后轻微淤青,崴了脚,但都没伤着骨头,大夫给她上了些擦伤药,基本没有后虑。
她坐在正堂里,一时不知道该想什么。
过了二更天,肖符紧赶慢赶回府,他脚步生火,赶去见骨簇,骨簇趴在桌上睡着了,细嫩的小臂撑着脸,把她脸上有些圆润的肉堆在一起。
“骨簇?”肖符慢慢腰弯下腰,尝试唤醒她,她蹙蹙眉,动了一下,手肘擦伤处摩了木桌,她眉头更紧。
细细密密的痛感,迫使骨簇醒了,她甩甩头,坐直,她看了看眼前的肖符,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认为她所遭受的,皆出自于肖符,肖符招人记恨,他们没办法害肖符,才会害她。
骨簇有抱怨,但更多是心疼肖符,她说不清自己做什么心疼肖符,可就是有这么个想法,挥之不去。
骨簇长久地不开口,肖符当她是委屈,轻声问:“你今日见过哪些人?”
“你要报复他们么?”
肖符温和地弯笑,他摇头,“报复,我做不到,不过我听说了村子里的事,还是因为我,所以我要问一问你,以后我们要离那些人远些才是。”
我们?
很新奇的词,用上这个词,他们就成了一体,有异样从心头攀生,骨簇捏了捏手心,抬起头直视肖符。
肖符仍旧笑着,可她识得出他眼底有浅淡的忧恼,怜弱一张脸。
骨簇眼皮跳了几次,她将今日见过的都说出来,肖符静静听完,颔首,“天很晚了,在我这里歇吗?我会派人跟你爹爹说的。”
“爹爹要凶你的。”骨簇无意识地攥上肖符的袖口,肖符若无其事地向下瞥一眼,她攥得很紧,有她不能发现的紧张。
肖符重新看向骨簇,“那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骨簇的眸轻微晃动,她道:“好。”
她犹豫了,犹豫得很明显。
肖符抬手,将骨簇攥他的手悄然无息地推下,他垂眼,抬步外走,那双小手竟又攥上他,这次不像方才那样小心地攥一丁点衣角,而是把一大把袖料攥在手心,用力抓着。
“肖符,你其实生得很精致,像女儿一样,漂亮。”骨簇跟在肖符身后,踩着他的影子。
影子一顿,接着继续走。
“在万岁面前伺候的,都不能难看,不能脏了贵人的眼。”
“他们怎么都叫你老祖宗?”
“狗腿,谄媚。”
骨簇若有所思,她素来性子直,接着问:“那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明明不住在那间小院子。”
“有时说话,惯常骗人。”肖符不知不觉说了真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悔到咬舌。
“这样啊,想来是宫里很难吧,”骨簇歪歪头上前,和他并肩,“你怎么了?你手心有汗。”
肖符惊觉骨簇竟然勾着他的小指,他记忆里她是攥他衣角的,不知何时变成了勾指。
“没事,到你家了,快进去,”肖符强作镇静,他压了压发颤的音,轻推骨簇,“你爹在等你。”
骨簇感觉很奇怪,她松手,也才意识到自己拉着肖符的指,贪恋的感觉从骨头里缠出来,叫人不舍放开手。她一步几回头,跑向沈桓。
“肖符,你好大的官仗,毁了她的婚事,你还要毁了她!”沈桓怒瞪肖符,骨簇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他恨不能劈了村里那群人,再把肖符一道劈烂!
沈桓怒极,对骨簇说:“你还觉得他可怜?他害你不浅,骨簇。”
骨簇愣在原地,看身后,肖符已经走远,她动了动唇,最终蔫下去,“爹爹,你以前很喜欢他的,怎么现在天天骂他……”
沈桓质问:“你说什么?”
骨簇立刻甩头,“没。”
沈桓哼气,他催促骨簇回屋去,坐在堂中闷着,许久,他提了笔,将一封家书寄回村,请他兄长将他移出宗谱,同沈家断干系。
托人连夜送回村,家书寄到时,不是沈桓兄长收信,而是肖符,他接来家书粗览,面无变化,将信丢地上。
“去移宗谱吧,别磕头了,咱家说了不要你的命。”肖符清淡开口,声中不急不躁,辨不出喜怒。
沈大爷连连道好,起身时背后被汗浸湿,沈大娘子急忙扑过来,哭着求肖符,“肖公公,您不能那么狠心呐!我那表弟才二十,求您放他一命吧!我、我知道个事,是秦芙!是秦芙和人苟合,他们做计,才把骨簇送去寨子的!”
肖符踹开沈大娘子,掸了掸被她抓过的地方,眯着眼冷哼声,“知不知道谁和秦芙在一块的?”
见有转机,沈大娘子爬起来急急哭嗓,“我、我不是很清楚,但我听到秦芙喊他,喊什么公公,我想多半就是我表弟他宗亲里的那个窦公公。”
肖符略忖,面色沉戾着,迟迟不肯松动半分,道庭适时赶来,低声,“老祖宗,今儿那些让都拿住了,看您想如何处置。”
“咱家听说沈桓小女是上辈子造孽,这辈子还债,才得了一块胎记,那正好,这群人这辈子造孽,不等下辈子赎罪了,现在就留个胎记给他们。”肖符撩袍起身,道庭跟上。
等不到确切答复,沈大娘子哭得头昏,她跪爬着想跟,让道庭踩了手背,这才停住动作。
道庭问:“老祖宗,怎么个留法?”
肖符烦躁道庭追问不舍,他不耐,“挖,削,绞,剥,哪样不行,需得着问咱家么?”
“嘶,成,”道庭明白他的意思,大致幻想如何动手,“窦大郎呢?”留,还是不留?
“咱家拿了他春闱名额,留着等他报复回来?”
道庭立马会意。
路过沈家,沈家院外有一条幼犬横躺,只出气不进气,要死了。
肖符弯下腰,将它抱在怀里,幼犬挣扎的动作不大,他细心地顺幼犬的毛发,幼犬逐渐安静,他就这样抱着幼犬继续回府。
他轻瞟沈家,沈家长窗恰好无声无息关拢,窗影后的少女背对他,少女身影缩小,是离开了窗前。
道庭跟着看去,跟了肖符很多年,算了解他,肖符捡狗,是故意做给骨簇看的。
直到走到那扇窗再也看不见的地方,肖符拎起濒死的幼犬,把它丢到路边,他吝啬,不肯施舍嘤叫幼犬任何眼神。
道庭又跟了肖符几步,却听得肖符说:“把那条狗捡回你从前那院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