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骨簇没有在学堂念书,婶婶日夜不歇地往京城来,寻上沈家门,说要带骨簇回村,和村里那大郎相看。
大郎是婶婶一家的,姓窦,今年方加冠,在家中念书,他去年过了乡试,不成想今年春闱上竟没有他的名字,花了不少银子打听,才知原是有人买通了考官,换了他的名额。窦大郎读书花光了家中积蓄,家中无力支撑他读书,听说家中有人与沈桓有关系,又得知沈桓有个小女,十七岁未嫁,笃定是没人要,这便想让骨簇过来相看,顺道借点沈桓官场权势。
沈桓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好歹是京官,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沈家一族人数众多,以沈桓的兄长为首,兄长的妻子沈大娘子便是骨簇的婶婶,不应婶婶的说亲,要在沈家丢脸的,沈桓不愿意见到骨簇被家中族亲指责。
“你去相看,要是不中意回来就是,爹爹重新给你找人。”沈桓不想骨簇小小嫁出去,又舍不得她挨嘴碎。
“嗯,我知道了。”
“不要闹事,不要欺人,有事咱们回家再议。”
骨簇敷衍点头,跟着沈大娘子上牛车下村。
“骨簇啊,你跟婶婶回去住两天,你也好久没回村了,是不是?”沈大娘子笑着拉骨簇的手,同她话家常,话里话外无不是关心她日子如何,又侧敲旁击沈桓仕途如何。
骨簇哪里晓得官场的事,她懵懵懂懂答了不沾边的,沈大娘子僵了脸色,心底数落她人又呆又笨。
村里,沈桓从前的房子没人打理,早垮了,沈大娘子叫骨簇住她那边,给骨簇铺了床,正拉着她去坝子里用晚膳,外面有人来说,找沈大娘子。
沈大娘子问:“谁找我?”
“秦芙找你,她回村好几天了,一直等你呢。”
听是秦芙,骨簇察觉怪异,她没去用晚膳,回房去乖乖坐着。
“沈骨簇娶不得!”秦芙说得分外大声,整个坝子里的人都听见了。
“怎就娶不得?她人生得乖乖静静,性子也还算过得去,正好我表弟到了婚配年纪,两人若是互相看得顺眼,凑合一下,可不正好么!”
“你还说呢,你知道我这趟为什么回村吗?我当夫子当得好好的,叫头上的给我罢职了!你晓得是谁下令的不?肖符!我们村子出去的那个太监!”
顿时鸦雀无声。
骨簇半贴在墙壁上,听不到后续,她挪动身子,贴到窗子边上去,扒开窗子窥外边。
外边一群人站着说话,悄声细气,不时意味深长地瞥两眼骨簇所在这间屋子。
“笃”地三声轻敲,有人在门外。
骨簇开门。
“骨簇,你回去吧!大郎他说他有中意的人了,”沈大娘子面上笑意勉强,说这是笑,不如说这是嫌弃,眼是弯的,嘴却是垮的。
骨簇应好,床都没坐热,跟着沈大娘子出村,一路出去,村人投来质疑打量的眼神,眼中溢满恶意的审视与猜忌。
“叫个阉人看上了,书念不成,人也嫁不出去。”
“看上她?她身上还有一块很大的胎记,要我说是生来就带了上辈子造的孽,这辈子才落了那么大一块胎记,这辈子还债来了,入了阉人的眼。”
“骨簇,丢了沈家的脸。”
骨簇不太在意他们的话,她上了牛车,沈大娘子便不再相送。
沈大娘子返村,去寻秦芙出来一道用晚膳,她靠近屋门,抬手要敲,忽听见屋内暧昧粘腻的吟声,她惊讶地后撤,没的又听见声音,她连连跑开。
秦芙掀开窗帘一条缝,看见落荒而逃的沈大娘子,她不屑地冷哼,转头去揽身后人的脖子,“窦公公,你方才瞧见没?那个小丫头就是沈骨簇,肖符同她定有些关系。”
“关系深么?”窦彻摩了摩放他肩上的手,手的主人即刻会意,用手指挑蹭他的肩。
“我也不大清楚,那丫头嘴硬,硬得很!”
窦彻朝秦芙臀上拍了一把,“榻上去,那丫头咱家自有安排。”
秦芙羞着脸,抿着唇后躲,她褪掉最后一层薄衣,问:“窦公公,那我呢?”
“咱家办事,你自放心。”窦彻一眼看穿秦芙心中所想,他磨牙恨恨,“咱家那族亲,就是沈大娘子他表弟,今年有资格入春闱,结果让肖符那畜牲用手段换了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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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路陡,骨簇睡着好几次,都没进京,她自觉这不正常,叫停车夫,车夫竟完全不搭理她,自走自的。
骨簇肃声:“你往哪里开?”
“姑娘安心,正回京呢。”
放屁,这压根不是回京的路,骨簇开始发慌,她又问了几次,车夫干脆不理她了。
越行越远,骨簇把所有的事都回想一番,只能猜测是秦芙对她生了恶意,可她没招惹秦芙。
骨簇想了想,只怕是他们记恨肖符,才报复到自己身上。
“大哥,您同我说两句吧,好歹我要知道我被你送哪儿去,有个准备不是?”骨簇从袖子里掏碎银,是沈桓备给她的,她凑身递给车夫。
车夫犹豫两下,收了银子,“把你往寨子送,你安分些,不容易被寨子的人打。”
“嗯,我知道了。”骨簇乖乖应下,车夫很意外,这小丫头竟然接受了。
短暂的没动静,车夫再转头,车上已没了人,听一声响,他猛然侧首,骨簇跳了车,往山坡下滚去。
一路滚得天旋地转,骨簇抱紧脑袋,直到背撞树干,她闷哼趴着不动。
身边就是官道,来来往往有车马,可夜里黑,没人看得见粗树干后的骨簇,不过她没砸得恼火,只有些许疼。
她躺了会儿。
“今年是头一回司礼监的下乡招人,你们挑些中用的,要比内官监办得好,才不能叫万岁挑刺。”
声音有点熟悉。
骨簇坐了起来,树林子就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官道上的人眼尖,立马喊停车马,他下车,试探过来,“谁在树后?”
他担心山贼,也担心有歹人,毕竟宫里出来的,要堤防。
“这位公公,您还认得我么?”骨簇一瘸一拐站起来,面容露出,道庭几乎瞬间认出她。
道庭连忙微弯着腰过来,“姑娘,怎么了这是?先上车,我让人遣辆车带你去老祖宗那里。”
好威风的称呼,还能遣车,骨簇好奇地探量道庭派的这辆马车,马车极大,四壁雕画,进京时,抬了官仗,没人说,谁知道里面坐的不是肖符,而是普普通通个姑娘。
骨簇知道肖符是个地位不错的太监,没想到是个这样权势盛天的太监。
那他为什么住一间小院子呢。
这疑虑很快没了,骨簇被引到肖府,肖符的私宅,是间五进院子,比沈家大了不少,亦气派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