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愤怒地叫道:“出去,你给我跪在外面好好反省反省!”
他僵着不动,她就拽着他就往外走,拉开门一把将他推下了门廊的台阶。他摔在地上,想要爬起来,被舒琼喝住。
“还爬起来干什么,跪好!”
他慢吞吞地动作,直起身体,膝盖抵在坚硬的地砖上,凉气蜂拥而来,钻进骨头里。
门“嘭”地关上了,扇来一阵冷暖夹杂的风。
屋子里随即传来争吵声,燕惊秋隐约辨清几个词语,什么“教育”什么“长歪了”,两人互相推诿,都指责对方才是罪魁祸首。
他看向一侧落地窗,窗帘上印出他父亲与母亲的身影,像两只张牙舞爪的怪兽在纠缠着打架。他忽然好害怕,觉得里面的人根本就不是他的父母他的家人。
他就这么在屋外跪着,天上开始飘雨丝的时候,舒琼打开门走了出来,问:“想好了没有?”
燕惊秋垂着头,只能看见她的鞋子,没有换成居家的拖鞋,还是那双高跟,刻薄又尖锐。他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一个外人,比我和你爸还重要?”
他轻反驳声说:“他不是外人。”
你们才是。
从小到大,教育照顾他的人是老师是保姆阿姨,长大了,陪着他的是程庭南和鹤洲,这五年,觉得他给家族蒙羞而断绝了关系,心理医生都比所谓“父母”更加关心他的状况,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惩罚他?
好想逃走,好想见鹤洲。
他低低地哭出了声。
舒琼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摔门又回屋了。房子里的灯光全部熄灭了。
他没再跪着,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几步后跑了起来。他要离开,并且再也不回来。
新年前夜,路上没有一辆车,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着,走在冷风寒雨里,一眼扫过去,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属于他的。天边亮起的焰火一丛又一丛。
他走了很久,头昏脑涨,停在一个公交站台休息。
雨仍是绵绵地飘,夜露瀼瀼,身后绿化带上浮起一层薄霜,焰火不知何时也没有了,天边泛起鱼肚白来。
他蜷在角落闭了会儿眼睛,被一阵喇叭声惊醒,一辆出租停在跟前,问他走不走。他踉跄坐上车,报地址时犹豫了,梁鹤洲一定还在医院,没有空来管他的。他捂着眼睛哭,哽咽着说了公寓的地址。
回到家,他已经不太清醒,只想睡觉,脱了潮潮的衣服躺进被窝,陷入恐怖的梦魇。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门铃声吵醒了,睁开眼睛细听那声音又不见了,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间门铃又响起来。
他不想管,把被子拉到头顶,咳了几声,门铃声还是不断,渐渐演变成拍门声。
好像是梁鹤洲在叫他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拉开公寓大门,梁鹤洲真的就站在那儿,穿着黑色大衣,领子立起来,手插在口袋里,臂弯夹着一盆盆栽,用透明塑料纸裹着,结满了黄灿灿的金桔,枝叶上系着红色的福袋。
梁鹤洲动了一下,那塑料纸跟着喀拉喀拉响,一阵桔子的清香跟着飘出来。
他突然笑了一声,但嗓子里又忍不住地哽咽了几下,伸出手去,被梁鹤洲紧紧握住了。他跨进屋里来,抱住他,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新年快乐,你一直没接电话,我有点……担心,还以为你不在家。”
“手机摔坏了。”
“没事就好。”
“你不是在剧组吗?”
“明天再去。”
梁鹤洲发觉他身上很烫,手指勾着他的睡衣一角,偷偷去摸他的后腰。但或许是他的手太冰,一下就被燕惊秋觉察了。
两人四目相对,梁鹤洲解释道:“我在想……你是不是又发烧了?”
“没有。”燕惊秋睁着烧红的眼睛撒谎,他不想浪费这难得的见面,想和鹤洲出门,商场里走一圈,买年货买新衣服,再在餐厅吃点东西,之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随便走走,如果遇到摊贩,就买一个烤红薯,如果遇不到也没关系,他们还可以去江边看焰火表演,要早一些去,不然就占不到绝佳的位置了,或许还能坐一坐游船。
如果可以,还想要接吻。
“我没发烧,”他强调,“我想出去玩,和你一起。”
“太晚了,都十一点多了。”
“什么?”燕惊秋惊愕地瞪着眼睛,回头看向客厅落地窗外,确实黑漆漆一片,已经是晚上了。
他懵懵懂懂地问:“今天几号了?”
“大年初一了,”梁鹤洲摸着他的额头,“还说没发烧,都糊涂了。”他放下盆栽,抱起他回房间,先带他去浴室洗澡。
帮他脱衣服的时候,猝不及防之间,他膝盖上的淤青闯入了眼帘。燕惊秋看见他凛然的眼神才反应过来,想躲,但已经来不及。
他半跪着,紧紧抓着他的膝弯,问:“你怎么了?你去哪了?”
燕惊秋眼神躲闪,一言不发。
“说话,”梁鹤洲站起来,捧着他的脸逼他对视,“看着我,全部告诉我。”
他梗着脖子坚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哽咽起来,语无伦次地说:“妈妈……我回家了,还有爸爸,然后我给你发消息,被发现了,手机被爸爸砸了,妈妈让我跪在外面,他们在里面吵架……好冷,又下雨……然后妈妈问我,你和他们哪个更重要,我说你更重要,妈妈就进屋了……”
梁鹤洲咬着舌尖,眼睛涨红,问:“你怎么回来的?”
“出租车,我在公交站躲雨,碰见的。”
“小秋……”
他想,昨晚打不通他的电话时就该立刻去找他的,那时候裴素丽也已经睡了,还有值班护士在,不会出什么事,怎么就想当然地以为他是睡着了没接电话?从大学那会儿开始,他就有失眠的毛病,昨晚又是新年,这一片的焰火声会一直响到凌晨一两点钟,他怎么可能会睡着。
如果他去找了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或许还能像燕惊秋想的那样,空出一段时间来去外面玩一玩。
“别、别哭了,”梁鹤洲声音低哑,“是不是还没吃东西?”
“嗯……我想吃面条。”
“好。”
梁鹤洲怕他发烧加重,没敢让他多洗,吹完头发就抱着他出去了。
厨房里什么都没有,他哄着燕惊秋吃完药,穿上外套出去买东西。附近的商铺都关门了,他跑了好几条街,总算找到一家,买了一卷挂面和跌打膏药回来,到公寓前门就开了,燕惊秋一直站在这儿等,一步都没挪。
他煮了一碗面,燕惊秋全部吃完了,问他可不可以再待一会儿走。他当然不会走,或许还要向剧组请一天假。
燕惊秋被他催着上床睡觉,刚才确实很困,一进被窝就睡意全消,东拉西扯地和他说起闲话来。
“阿姨一个人在医院没事吗?她怎么样了?”
“没关系,你别操心。”
“那个膏药好凉,贴着不舒服。”
“忍一忍。”
“好吧……金桔就是新年礼物吗?”
“嗯,不喜欢?”
“不是……我还想要一个礼物,可以吗?”
梁鹤洲勾着他一缕头发,卷在指尖把玩,柔柔地说:“当然可以了,你想要什么?”
燕惊秋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不管自己要什么,他都是会答应的,而且也一定会找来,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也一定会找来。
“你靠近点,我和你说。”
梁鹤洲弯腰凑过去,燕惊秋拽住他的衣领,让他的鼻尖靠着自己的。
“你可以亲亲我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梁鹤洲没应声,垂下眼望向别处,但没有拉开两人的距离。
燕惊秋干脆搂住了他,哀求说:“鹤洲,你就当这是我的梦,梦里的事情……当不得真的,明天,明天我就全忘了,我一定全忘掉……”
半晌,梁鹤洲缓缓压下身来,手臂撑在他耳侧,吻住了他。很软,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