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惊秋买了一对漱口杯,摆在卫生间里,杯子里各放着他和梁鹤洲的牙刷。早晨站在镜子前看见它们,总会错觉梁鹤洲住在这儿,好像两人从没有分开过。
他时常梦见被梁鹤洲抱着睡觉,暖融融的,像浮在海面上晒日光浴,只是一睁眼就只有乏味的天花板和翻个身就冰凉的床铺。
元旦假期前一天,他借口家里空调坏了,给梁鹤洲发消息,说要住在他家。
梁鹤洲还没有下班,发来了拳击馆的地址。
从手表店到那儿只有二十公里,燕惊秋看着地图上显示的“预计30分钟抵达”几个字,想象不到原来他和梁鹤洲竟离得这么近。
他坐车赶过去,走进店内,前台看他面生,热情地向他推荐私教课程,他摇摇头,魂不守舍地四下张望,看见了站在落地窗边的梁鹤洲。
落地窗前是一排垂下来的沙袋,梁鹤洲扶着其中一个,在和面前一个中等个头的男人说着什么,那人频频点头,退开一步,抬腿去踢沙袋。
他站在那儿看了他们一会儿,梁鹤洲似乎觉察到他直勾勾的视线,抬头看过来,又垂下眼帘,没有搭理他。
他有些不高兴,找了个地方坐下,翻看一旁架子上的杂志,等了十多分钟,梁鹤洲才找过来,说:“我今天要加班,晚上会待在医院,你自己过去吧。”
燕惊秋没接,也没认真听梁鹤洲说话,注意力全部被他身上的黑色背心夺走,被汗水浸湿的胸膛,裸露在外的大腿,细长的跟腱,刺激得他脑袋发热,鼻子里蠢蠢欲动,好像有什么流了下来。
他伸手去摸,轻轻“啊”了一声,脸颊红透,看看被血染红的手指,又看看梁鹤洲。
梁鹤洲没什么表情,抽了纸巾给他,领着他去到更衣室,用冷水浸湿毛巾敷在了他鼻子上。
他撒娇说:“好冷啊鹤洲,我不想敷。”
梁鹤洲自顾自地从柜子里拿出拳击手套戴上,说:“那就用手捏着。”
“你帮帮我嘛。”
梁鹤洲回过身来,举起戴着手套的手示意:“帮不了,钥匙我放柜子里了,自己拿。”
他本意就是想和他多待一会儿,他要是不在,去他家里也是一个人睡觉,没有意思,一时间兴致寥寥,叫住他说:“其实我是有事找你。”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过去:“这个给你。”
梁鹤洲垂眼看了看,眉头紧皱,推开他,侧身要走。
他连忙拦住:“鹤洲,为、为什么?我只是想帮你,我上次看到你手机里的余额短信,所以……”
“我不要你的钱。”他的语气听起来明显比刚才冷硬,燕惊秋看着他微撇的嘴角,觉察出他在生气。
“可是,阿姨生病一定很需要钱,而且你、你……那些债还完了吗?还是说,宋寒清给过你钱了?”
梁鹤洲垂了垂眼,瞥见一旁一个没关严实的储物柜门,突然抬脚就往门上一踹,把门重重踢上了。燕惊秋被这阵动静吓到了,对上他冰冷的视线,又看见他额角浮现的青筋,悄悄收回了银行卡。
“鹤洲,我……你别生气……”
“这和宋寒清没有关系,不管是你们谁的钱,我都不会要。”
“嗯……我、我知道了,我下次不会再说这个了。”
梁鹤洲看着他茫然无措的眼神,明白他所谓的“我知道了”根本就是一无所知,他不会理解,这种“好意”对自己来说是多大的不尊重和屈辱。
他不想要从燕惊秋那里得到任何物质上的东西,从前和现在都不想。
“你知道吗,”他和缓了声音,“你妈妈曾经找过我,她给我一笔钱,让我离开,她说……”他抿了一下唇,“她说,我勾搭你,我不怀好意,我为了钱接近你纠缠你,她说我就是一个……”
一个卖屁股的。
舒琼说出这个词语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雍容华贵、衣着光鲜的知名医生,优雅地用咖啡勺搅拌着咖啡,再举起来小口地啜,说出来的话却那样粗俗鄙陋。这种巨大的反差给他带来的震惊甚至超越那个词语本身。
其实他一直都明白,当他和燕惊秋站在一起,因为他远低于燕惊秋的家世和社会地位,外人注定只会满怀恶意地揣测他的动机,认为他贪图钱或者权,没有人会费心去查看内里,看到他的真心,它只会被随意践踏,被那些肤浅的眼光和言语深深掩盖。
所以他不会收燕惊秋的一分钱,不会让他人龌龊的念头得逞,再苦再难,也绝不会向舒琼说出来的那个词语低头。
“一个什么?妈妈她找过你?你怎么不跟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燕惊秋抓住他的手臂,怕他不把话说清楚就要走。
“算了……总之我不要你的钱。”
“可是她说得都不对,我知道你不是为了钱。”
不等梁鹤洲回话,突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哼着歌,看见他们俩后就止住了声音。
燕惊秋看过去,发现是虞然。
虞然有些尴尬,朝他点了点头,又看向梁鹤洲,说:“鹤洲哥,你在这儿啊,我到处找你呢,到你陪我打拳的时间了。啊……我是不是打扰你们说话了?那我先出——”
“不用。”
梁鹤洲推开燕惊秋,和虞然一起走了出去。
燕惊秋呆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银行卡,感觉眼泪要跟着鼻血一起流下来。
他在更衣室待了十多分钟,出去后站在拳击台边上,和其他人一起看虞然和梁鹤洲打拳。
不像他的外表,虞然出拳狠厉,眼神尖锐,梁鹤洲则一改往日沉稳,显得急躁又毫无章法,一直被虞然逼得倒退,出拳也鲁莽,像只只有蛮力的笨熊。
燕惊秋不知道他是因为在生气,还是平时打拳就是这幅模样,他看得很难受,心紧紧揪着,一点都不喜欢这项运动,觉得很暴力,想着还是在球场踢球最适合他。
在梁鹤洲又一次被虞然打了一拳的时候,燕惊秋红着眼睛朝台上喊了一句“别打了”,想要钻进围栏上台,被周围人拦住了。
虞然看他泪眼盈盈,无奈地耸了耸肩,摘下手套翻下了台。
梁鹤洲也跟着下来,不管燕惊秋在后面怎么喊,都没有回头,径直走进了更衣室。
燕惊秋忽然就没有了再追上去的勇气,他胡乱抹了抹眼睛,慢吞吞走出了店。
在门口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有好几辆出租车朝他按喇叭,示意他要不要坐车,他都摇头拒绝了,后来干脆背对马路站着。
晚上很冷,风也大,若有若无地飘起雨丝,他该回家的,但挪不动双脚,只想就这么守在这里。
不一会儿虞然背着包走了出来,看见他还等在这儿,好心提醒,说:“鹤洲哥要八点才下班呢,你要不先回去吧,或者找个咖啡店坐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