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两人的争吵和冷战以梁鹤洲低头认错为结束,尽管有些时候,错并不在他身上。
从前他甘之如饴,现在他已经对这一切感到疲乏,甚至已经生不出什么怒火了。
他想不明白,五年前的自己是如何忍受燕惊秋的狂妄和自私,他那些蛮横专治的言语,像战场上的炮弹肆意袭来,而自己,甘愿供他驱使,好像以成为他的奴役为荣。
他以为这五年间,燕惊秋至少会反思,会为他曾经那为所欲为的态度和无礼的要求感到抱歉,哪怕只有一点点都可以,但是没有,什么都没发生。
梁鹤洲闭了闭眼睛,转身要走,燕惊秋拉了他一下,挡住他的去路,叫道:“话还没说完,你不许走!”
梁鹤洲掏出烟盒来,点了根烟:“那你说吧。”
朦朦胧胧的雾弥散开来,劣质烟草燃烧的气味在阴冷逼仄的空间里显得那么辛辣、苦涩,呛得燕惊秋咳个不停。他忽然之间哑然了,斟酌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我……你听我的,送阿姨去国外,这——”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懂我说的话?”梁鹤洲看着他,还是那副平静的姿态,语气和缓,不带一丝斥责的意味,只是单纯的疑问。
“什、什么?”
“我说你不要管这件事,你哪里不懂?”
“可是我是为了你,为了阿姨好,我……”
“好在哪里了?你一直在添乱。我妈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没有办法出远门,她也同意在这边治疗,关医生和其他医生都商量好了,各种情况也都跟我解释了,我和我妈也都明白了,吃西药她身体受不了,可能走得更快,现在就只能保守治疗,你听懂了吗?不明白?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梁鹤洲垂着眼眸,看着簌簌落在脚边的烟灰,又说:“你有一点真心吗燕惊秋?说是帮我妈妈,其实是为了感动你自己,还是为了证明你比宋寒清好?”
“我……你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梁鹤洲怔怔盯着地面:“你一直都是这样,你永远都不懂,永远在自说自话,所有人和事都必须围着你转,你想要怎么样就必须怎么样,要是违抗了你的想法意愿,你能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去达到目的。这一次,先不说我妈,关医生可能因为你被医院开除。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哪怕有一点点为他、为别人想过吗?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只关于你自己。”
燕惊秋一脸茫然。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这样的话,他觉得梁鹤洲一定搞错了,他怎么会是他说的那种人,他当然为别人想过,就是因为不想见到裴素丽受苦,才喂她吃药的不是吗?
他用这套说辞辩驳,梁鹤洲反问:“那你想没想过她不能吃那种药?关医生也是医生,他能不知道该用什么药吗?你怎么就觉得你比他行比他医术高超?”
“我……我……”
燕惊秋觉得梁鹤洲在强词夺理,在故意刁难,从前,他从来不如此苛责自己,他永远那么温柔包容,接受他的一切。他脑袋发疼,意识恍恍惚惚,脚下趔趄着退到了墙边。
梁鹤洲皱着眉,扔下烟蒂,用鞋尖碾灭。
他说出了一直以来很想说的话,但也早已预料到燕惊秋的反应,他的骄矜和倨傲促使他永远不会去反思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必学会为他人考虑,他高高在上的性格注定了只有别人为他考虑的份。
这个矛盾一直存在于两人之间,细细想来,几乎每一次的争吵都有它的作祟,并不直白,隐隐约约的,蒙蔽着梁鹤洲的心和眼。
“算了,我真的……”他停了一下,声音变得很轻,“我真的很累,和你在一起,好像心血都要被熬干……”
他想起和燕惊秋在一起之后的很多个深夜,他被迫向火锅店请假,踩着月光在无人的街道上奔波,为了买一份燕惊秋想吃的零食跑遍大半个城市,或是赶去公寓为他做饭熬粥,做完这些,第二天,他要还打起精神去上课,参加足球队的训练。
即便如此,换不来燕惊秋一句感谢。他的爱人,从来都把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
那时候,每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公寓,在大楼下看见日出的第一丝曙光时,他总会感到无力,还有茫然。
此刻仍是如此,好像一靠近燕惊秋,他的人生就变得困倦,蹒跚老者般难以前行。
“鹤洲,”燕惊秋凑上来,握住他衣服一角,不知何时又哭了,“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以前我们明明那么开心……”
“换成一个有求必应的保姆跟在你身边,你和他过得也会很开心。”
燕惊秋错愕,愣了几秒后反应过来,挥拳打了他一下,是很生气的一个拳头,但实在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
“梁鹤洲,我那么喜欢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你知不知道我……”
他忽然止住没再说下去,梁鹤洲也不追问,越过他身侧拉开安全门,说:“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他跨出门去,安全门自动合上,撞击声像铁锤一般重重砸下来。
燕惊秋心口疼得厉害,双手不住地发抖,胃里阵阵翻腾,空气一瞬间变得稀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蹲下,用双膝抵着胸口,呐呐自语:“不要紧,没事的,别怕,小秋,不要怕……”
程庭南找过来时,燕惊秋还蹲在楼梯间里,他出了很多汗,头发湿透,衣服摸起来都发潮。
他已经从关远山那里得知了发生的事情,但什么都没说,扶着燕惊秋回到病房,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药,倒了两粒在他手心。
燕惊秋精神恍惚,也不问是什么药,就这么吞了下去,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