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对梁鹤洲来说是极其陌生的东西。父亲出走失踪这么多年,再苦再难,他自己没有为这件事哭过,母亲也是。但母亲确实掉过几次眼泪,在他和同学打完架带着伤回家的时候。
他们嘲笑他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再大一些上高中时,也有人听说一些风言风语后特意来找茬,奚落和嘲讽却全部落到母亲身上。
“你妈不是挺漂亮的吗?”“赚不到钱可以出去卖啊。”“要不要我先来照顾照顾你妈的生意?”
诸如此类的污言秽语,他如何能忍。
母亲没有做错任何事,相反,她仁至义尽,还把那抛妻弃子的人渣的儿子教养得很好。
有时候,梁鹤洲会因为身体里流着梁以材的血而对自己感到无比厌恶,有时候,他会想,假如没有自己,母亲会不会好过一些。
但母亲抱着他哭泣时,他又会想,他是母亲唯一的依靠了,那些雄心壮志一股脑儿冒出来,他发誓以后要给母亲更好的生活,可现在日子依旧是一团乱麻。
母亲反而生了重病,治不好的绝症。
确诊至今,她掉过一次眼泪,像儿时那样抱着他哭泣,只是她变得那么瘦弱,两手都搂不住他的肩膀。
她的眼泪滚烫,好像蜡烛燃烧后滴落的蜡渍,每一滴都饱含热血,说着“我还不想死”。
而此刻,燕惊秋的眼泪很冰,同他的病容一样毫无生气,他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听起来像濒死的动物最后发出的声音。
在此之前,梁鹤洲从未见燕惊秋哭过,所以他并不知道,原来自己会这么不忍心。
他总觉得燕惊秋就该一直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脸上挂着冁然的笑,或是不屑地半阖着眼睛。
是真的摔疼了才这样吗?到底和宋寒清说了什么,竟然闹得动起手来。
他习惯性地把手垂在他腰侧,却只碰到一片空落落的触感,紧了紧手掌,才握住他那细细一截的腰肢,好像比卧病在床的母亲还要孱弱,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会让他如此消瘦,精神萎靡。反正他总归过得比自己好,至少不用操心钱,生活上还有程庭南照看。
“别哭了,”他叹了一声,“真的很疼的话,我们去看医生。”
燕惊秋摇摇头,很小声地说话,好像怕把他吓跑:“不要,我和你待在一起就好了。”
“我要回去了,我妈在等。”
“……马上,再一小会儿。”
梁鹤洲瞟了一眼他头上的绷带,没有拒绝。
“我好冷,鹤洲。”他又说。
楼梯间里寒气确实很重,梁鹤洲犹豫了一下,收紧了手臂。
燕惊秋把眼泪蹭在他衣服上,问:“你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梁鹤洲沉默良久,一直没有说话。
燕惊秋指尖冷得发麻,他从他怀里退出来,声音颤颤:“所以那几张记者拍到的照片是真的,你们两个——”
“回去吧。”梁鹤洲打断他,牵着他要往外走。
燕惊秋甩开他的手,急急地喘着气,身子一歪靠在楼梯扶手上,像是站不住了,刚刚才止了的眼泪又开始掉。
“等等,我还没说正事……”他眼神空洞,喃喃自语,“我已经问过我妈了,她会找研究肺纤维化的专家来,你别听他们的,这边的医生都不行,等我妈联系我,我再把专家介绍给你,到时候可能需要转院或者出国。”
“不用了。”梁鹤洲淡淡答道。
燕惊秋抬头看向他,有些诧异:“什么?为什么?”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和缓的气氛直转急下,燕惊秋神情呆滞,缓缓地说:“你的意思是,我是外人,但宋寒清和你……和你关系匪浅,他提出帮忙你就能接受,我不行,你不想和我扯上关系,是吗?”
梁鹤洲沉默无言。
燕惊秋把两臂环在肚腹前,缩着身体,不停发抖:“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他还是紧闭着双唇。
“你说话啊,你说话!”燕惊秋陡然喊叫起来,冲上前推他,“你为什么总是这幅样子,你不会讲话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又要我猜?是钱吗,是因为钱?因为他是明星,他的钱比我多?他能负担你妈妈的医药费,能替你还债,是这样——”
“别说了,我真的要走了。”梁鹤洲打断他,拉开楼梯间的门一下子就消失了。
久违的谈话以难堪的不欢而散收尾,燕惊秋一直耿耿于怀,接到母亲舒琼的电话时也心不在焉。
舒琼说:“我已经把医生的联系方式发给你了,你尽早联系。”
“嗯。”
“有空给你爸打个电话。”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