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陆照临叩叩桌面,示意绪和该起床了,她揉揉眼睛,一幅困极了的样子。
陆照临看她这幅懒样,低垂了眼睛,然后背过身去。
绪和起来梳洗穿衣,一边洗脸一边回忆昨晚情景——
然后她心下直喊糟了,他手臂受伤了。然后回头一看,只见陆照临已经将胳膊缠上纱布了。
她嗫嚅着想说话,然后看到陆照临背对着,似乎很不想和她说话的样子,就继续梳洗了。
二人穿上行装,告别了老农老妇,就径直前往焚道台了。走时,那老妇还拿了两张馕饼递给绪和,抹着眼泪,让她就这艾草水喝,慢点吃。
晨雾中的焚道台静默矗立,青烟袅袅升起,在朝阳中化作淡金色的纱。绪和站在驴车旁,望着那座青石垒成的高台,台顶的圣火静静燃烧,映着朝霞显得格外纯净。
“我们先看看情况”陆照临低声道。他今日换了身粗布衣裳,发髻松散地束着。
绪和点头,跟在他身后。
焚道台前已有不少信徒,他们安静地排着队,将手中的书册投入火中。那火焰不似寻常烈火般张狂,反而透着种温和的金色,将书页化作轻烟。
“这位大哥”绪和向旁边一位中年男子搭话“这是在做什么呢?”
男子双手合十,温和地笑道:“姑娘是外乡人吧?这是在焚杂书,去杂念。书籍越多,杂念越多,痛苦越多。只留太阳真经在心中,方能得见光明。”
绪和注意到他手腕上缠着一圈麻绳,却不见血痂,想来是新系上的。男子顺着她的目光,解释道:“啊,这是苦业索。日常苦修,来世就没那么多苦了。”
正说着,台上传来清越的钟声。一位白眉僧人缓步而出,绛红袍子在晨风中轻扬。他手持铜铃,声音温和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今日焚《西域游记》《道法自然》等杂书三十六卷。诸位当知,心若杂芜,如田生稗,唯有专一,方见真光。”
信徒们纷纷合十行礼。陆照临突然低声道:“看那边。”
台侧的小路上,几个小沙弥正推着板车,车上堆着些旧书,在往台上送。绪和眯起眼,隐约看见下面有一本书被压着,隐约间看出那本封皮上写着《河渠十说》三字。
“奇怪。”她小声道“不是说只焚杂书吗?河渠十说……这书对于玄照来说,不是很重要么?这算是工程相关的书了,这也算杂书?”
正午的焚道台前,绪和、陆照临刚卖完一桶水。她擦着额头的汗,突然听见人群传来一阵骚动。
“让一让!让一让!”
两个年轻僧人抬着副简陋担架匆匆走来。担架上躺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深陷的眼窝像两个黑洞,嘴唇干裂得翻起白皮。看这晒黑的脚板,怕是走了上千里路他衣服下面还凸凸凹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衣服里。
白眉僧人轻轻掀开苦行僧的衣襟。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那瘦可见骨的胸膛上,竟用细绳勒出个太阳纹样,绳子深深嵌进皮肉里,周围已经溃烂发炎。
“是日光缚绳结…….”一僧声音发颤,“最苦的修行法。要绑足七七四十九日,期间走一步拜一次”
白眉僧人轻叹一声,“是力竭而亡。这位师兄来自何处?”
绪和注意到那人右手紧紧攥着什么,僧人好费力才掰开他僵硬的手指——里面是块褪色的红头绳,已经被汗水浸得发黑。
人群中走出个年轻僧人,双手合十道:“回禀师父,这位施主听闻是女儿得了绝症,日日咳血。从南境徒步而来,说是要为家中幼女祈福。”
白眉僧人从怀中取出个破旧的布包,小心展开。里面是张泛黄的纸,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个小女孩,旁边写着“愿父苦行,换儿安康”八个字。纸角还粘着朵干枯的野花。
一时间,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然后白眉僧人叹了口气。
他取出一个水囊,然后从中用双指蘸了一些,润在那人早已干裂的嘴唇上。
白眉僧人双手合十,闭目诵道:“日光普照,苦海慈航。一念至诚,超脱轮回。至圣拉娅,接引此苦行僧往生极乐净土。”
诵经声渐渐洪亮,众僧齐声应和。
随后,绪和见白眉僧人从袖中取出一串菩提子,交给身旁的小僧:“持此物去南境寻他女儿,就说她父亲已证菩提,往生极乐。再带些米粮银钱,助她渡过难关。”
小僧恭敬接过,眼中含泪:“弟子这就去办。”
焚道台上的圣火忽然窜高数尺,火光明亮却不灼人。白眉僧人示意将苦行僧的遗体抬到一旁,继续主持焚书仪式。
一本本书扔进焚道台的火炉中,绪和突然想起刚才看到的河渠十说。
玄照大旱,水利工程当是重中之重。
为何要烧?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于是借着心中疑惑,直接起了一卦。她左手掌心向上,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从月戌位开始顺时针点按掌纹十二宫,指尖在"大安""留连""速喜"等方位停顿。
一旁陆照临看到她在起卦,一下子挡在她前面:“你是不是疯了!”
他回头瞪她,她一下子才想起,玄照最恨观星八卦之学。但是已经比的手印却已经比完了,她凝神去解——
此卦象正是【水火既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