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安自如地立在他身侧,目光自孤零零的屏风处收回,淡声:“不懂。”
顾自逸举起果茶跟他虚虚碰了一个:“没事,日后我带你多听些就懂了。”
柏安垂眸望着他灿亮的眼,眸光压得深了些。
“怎么不信吗?”顾自逸指尖在杯身上点了点。
柏安不语,只是这么随意而平淡地把他看着。
顾自逸挑了挑眉:“你要不习惯看人,我让一群‘小鬼’来演来唱便是,总之按你喜欢的来,好不好?”
“要这还不行的话,也有其他玩的。”
柏安偏了偏头,目光依旧锁在他眼里,像是想要析透他眼瞳里豆子大小的千般逦迤,静静的。
“听曲品茗,听过江湖上一款极有风味的兰雪茶吗?上好泉水浸泡出来的玩意儿……哦这不行,你喝不着,那斗鸡总可以去看吧?等回江城你可以去我家书库转转,说不定还能翻到你前世今生……要还是不喜欢,我带你去西湖,在那赏上一雪听上一曲你保准会贪恋人间……有喜欢的没?”
顾自逸说话时眼里溢出浓烈的期许,说起泉水清茶时,眼丝儿里都勾着缭绕;说起江城书库时,瞳孔里都透出书香……
他满眼憧憬,却好似只是在短短前十几年人生里寻一帧可供分享的欢愉。
柏安静静听着,听完良久发自内心地扬了扬嘴角,极轻地说道:“谢谢。”
没听清。顾自逸视线从他眼睛下移到他嘴唇:“什么?”
柏安轻摇头:“没有。”
“啊?”顾自逸眼睛一瞬间就瞪圆了:“我看冰桃该叫你少爷才是!你比我挑多了,我就差把我爱玩儿的想玩儿的都说完了,居然没一项合你心意?”
柏安轻轻摇头:“没有。”
其实是有的。
他承认顾自逸是个很神奇的人,神奇到有他在的时候,四周都会变得美好起来……
但,他不属于人间,应该吧。
初初来到世上时,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无人之地,黑暗潮湿的土地上,幽怨、肮脏的魂灵一缕缕横飞,那些冷涩的风般的玩意推搡、啃咬、撕裂着他,让他自外而里全部浸满沉郁的鬼气——
不知道多久之后他应该是见到了属于人间的第一个人,可那人没有管他,他在被拉回深渊前记住了他的脸;
时隔多年他在清河的倒映下看清了自己的模样:人的模样。
人不救人,那时的他坚信:那是因为自己不属于天平的另一端,他非人,又何以对等人之一救呢?
大概自那以后吧,他不太喜欢人,更讨厌人间。
但这次见死之旅弥留之际他却遇到了顾自逸,一个相信底线极低的人,一个容貌姣好性格明艳的人,一个让人间也跟着有些足可期许的人。
只是,可惜了,他即将彻底别离于人间。
不舍是不能有的……离开一个别无所恋之地,大抵是件更幸福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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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自逸快给自己气成河豚下一秒就要爆开了,他怒气冲冲地冲进别院,在坐下没两秒又鼓鼓囊囊地炸出去,手里多了封信纸。
气了一会儿气累了,顾自逸再度问道:“你真没什么喜欢的?”
柏安觉得眼前气鼓鼓的人有些好笑,没忍住逗弄一句:“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多了去了!”顾自逸叹出一口气,“我能在这说上一天一夜。哎算了,谅在你是只鬼跟我们人不完全同感……你不会喜欢的事情是找棺材吧?收集一堆棺材每天晚上换着躺?”
柏安徐徐地:“?”
“或者说你更喜欢晚上玩儿的?诶你们鬼会有两情相悦这一说吗?”顾自逸好奇心一决堤就止不住,哗啦啦地流:“我之前听的鬼故事,什么女鬼和书生这种,你们鬼当真会干这些事么?你有喜欢的鬼吗?你们鬼能活多久?若是,我是说若是你有心慕的鬼,能长相厮守多久?我们人一般说厮守百年,你们不会是说厮守几百辈子这么长吧……”
柏安沉默住:“……”
等他叽叽喳喳一阵喳到庭院下的银杏树树下,柏安终于出声提醒:“到了。”
顾自逸咽下口唾沫,偏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干嘛?”
柏安淡淡瞥了眼他手里两次折叠的信纸,掀起眼皮也淡淡扫了眼他:“你说呢?”
“厉害鬼。”
顾自逸缩了缩脖子,轻巧地把手里的信纸推开,转身踮起脚尖把穿好的红绳抽出,挂于临近的树干之上,与此同时他估摸着那位“从乐”姑娘自缢之处,虔诚地双手合十,念了声:“安虞无忧。”
话落,耳畔一道柔弱无骨的声音飘来:“哦,是吗?那谢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