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自逸脑子有片刻的宕机,他从雪藕抬起的胳膊下看着花色大娘的下半张脸,被那抹艳丽的粉红刺得有些眼睛不适,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话。
花色大娘却游刃有余地转了转脑袋,瞬间明白过来似的“哦”了声:“贵公子不愁活儿是吧?”
没人回答他,雪藕默默往前些许,把顾自逸挡得更深。
“这位公子其实也还不错。”大娘勾着手从凌恒泛红的脸上划过,嘻嘻笑了声:“来呗?”
凌恒猛地精神了,方才满腹的闷气也是立刻烟消云散毫无存在痕迹:“……”
大娘毫无波澜地撩拨着凌恒黑成炭的脸,发现这脸确实硬得像块炭石,便了无兴味地拍了拍他的肩,千娇百媚地转身,离开了饭店。
“……”
满堂沉默,默着默着爆发出一阵要了命了的狂笑。
凌恒抹了把自己的脸,总结:“毛病。”
与先前不同,飞英会转而在新建的珠玉堂开展,满堂春色改为满堂秋芬——时隔五年的再办,明日才开幕。
但请帖上落款的约定时间,实际比举行时间要提前一天。
天幕将垂之时,顾自逸走进珠玉堂,简单环视了一圈。
“小少爷,这珠玉堂,和家里院子差不多大,办会的手笔挺大啊。”冰桃贴着顾自逸的左手边站,仰着头叹了句。
“不小。”顾自逸认同地跟了句。
“我怎么听说先前的飞英会,举办条件还能用简陋来形容呢?”冰桃咂摸一句,“一场大病还给病出满床黄金了?”
顾自逸脚尖点了点地上的乱石,轻轻皱眉:“嗯?”
冰桃细说道:“陶渚陶长啸开创飞英会,原本是仿照前人建一长啸堂,堂前种茶,开花时宴客,适时花飘在谁酒杯里,谁便饮酒行器舞,你想啊,但凡他钱多些花种得多了,那岂不是所有人都得喝酒……时隔五年倒还鸡窝变凤凰床,他儿有水平啊。”
“嗯。”顾自逸弯腰把那块长相畸形、看多了视觉不适的石头捡起,捏在手中时隐隐觉察出些莫名其妙的心悸,轻声轻语了句:“奇了怪了。”
“是啊,奇了个大怪了!”冰桃还愈“欲说还休再还说”两句时,瞥见远远走来两个相迎的人,麻溜地转了措辞:“莫说一个三月客,就是十个三月客都比不上陶公子这般奇人啊!”
顾自逸看了他一眼。
冰桃违心地笑:“肺腑……肺腑之言。”
自前院一路前行,一行五人穿堂过廊,最后在不知道哪个院的哪个门口停住。
丑紫红色宽衣的姑娘执礼道:“陶公子交代说:要好生款待贵客,恰逢云先生在此,顾小公子可以边听曲歌边用晚膳,晚些时候落榻珠玉堂便好。”
顾自逸走进门内,方才房门虚掩便有些体征的淡香再度萦绕上鼻尖,他微不可察地屏息,抬手时掩袖往口中塞了颗含丸。
“云公子应是江湖中人云泉,擅长歌唱,江湖人称‘八千歌’,取自当初他‘梁上一曲,八千客相闻’的故事。”冰桃低声说道,“不过有些可惜,先前闻名那曲时还有长舞相伴,如今却只歌无舞。”
顾自逸在食桌前坐下,往屏风后微暗的身形轮廓瞥了眼。
“本来若是小少爷待在江城便该邀请这云泉来府中唱上一曲了,没想到小少爷偏要出来闯荡这江湖。”冰桃坐在旁边熟练地铺展碗筷,小声地说:“缘分这东西,果真妙啊玄啊。”
顾自逸依旧望着屏风透过来的灰色身影,轻声:“只有我们吗?”
“目前应该是,”冰桃说道:“不问缘由的话还挺清闲。”
“那问缘由呢?”
冰桃假把式地浑身颠抖:“细思极恐。”
桌上四种水果三菜两汤一饭,满满当当地铺展开,寥寥飘出热气。
顾自逸指尖摸上茶杯,唇刚贴合上杯沿,就见屏风透出的那道身形晃动了下,随后偏清偏润的嗓音伴着微黄的暖光传来:
“一曲《君可闻否》,献唱于顾小公子。”
温热的茶水漫进唇中,顾自逸顿了顿,他微抬双眼把那道不算太纤细、但也过分妖冶的身形看过,青丝如瀑顺畅地流曳,随着软而长挑的身体形态翩跹——随意地晃动两许,那道身形便不再动了,相反端正地偏立于屏风里,歌声清扬而出。
“月下疏影流清波,我于山头唤君回……君可闻否?相隔千山又万水……”
冰桃极轻地叹道:“这么凄切?”
顾自逸皱着眉把浓茶抿到手帕上,回道:“晚上了。”
“哦,也是。”冰桃晃了晃手:“忘了这不是咱们顾府。”
两段长曲终毕后,冰桃雪藕同云泉一起出去了,不算大的暖屋里,只余下顾自逸和一壶果茶。
哦,还有一位。
顾自逸勾了勾唇,脑袋习惯性向身后找去:“你懂音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