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头的雾霭泛着青灰,血色河水无声奔涌,浮灯随波逐流,灯上墨迹晕染如泪。
云晅垂眸望着掌心——这双手曾执朱笔定生死,抚玉玺镇山河,此刻却空握着一缕烟霭。河风掠过时,指缝间簌簌落下金粉似的碎屑,原是冠冕珠旒风化成的尘。他忽觉喉间腥甜,恍惚忆起自己咽下的何止鸩毒,还有经年累月的罪愆。
然后,他看见了顾子衿。
那人站在桥心,白衣如旧,眉目清冷,仿佛还是平阳城初见时的模样。他手中提着一盏未点的灯,灯纸上墨迹斑驳,隐约可见"天下"二字。
云晅张了张口,舌尖抵住齿关的刹那,只尝到铁锈般的血气——原来他们之间,早被那些未诉之于口的诏令与鸩酒,蚀尽了言语。
顾子衿静静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怨恨,也没有悲悯,只有一种近乎释然的平静。
“陛下。"他开口,声音很轻,"灯要灭了。"
云晅这才发现,顾子衿手中的灯芯早已燃尽,只剩一缕残烟,袅袅飘散。
“爹爹!”
一声清亮的呼唤打破死寂。
明月奴从桥的另一端跑来,衣袂翻飞,发间系着的海棠红缎带在雾中格外鲜艳。他脸上没有伤痕,没有痛苦,只有纯粹的笑意,仿佛从未经历过那些残酷的廷杖、囚禁与背叛。
他跑到云晅面前,仰起脸,眼睛亮得惊人:"爹爹!你看!"
他摊开掌心,里面是一颗小小的姜丝梅儿——正是那年上元夜云晅随手买给他解馋的那颗。
云晅的喉咙骤然发紧。
云琛笑着把蜜饯塞进他手里,又跑去拉顾子衿的袖子:"父亲,我们走吧!前面有座桥,过了桥,就能重新开始了!"
顾子衿低头看他,唇角微微扬起,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好。"
云晅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并肩走向桥的另一端,身影渐渐被雾气吞没。
河风卷起残灯的灰烬,扑在他脸上,像一场无声的雪。
轻轻蹑足,云晅踏上这白骨铸就的丹墀。赤舄开始渗水,缎面下露出森森白骨。每行一步,血河中便浮现无数面孔——慕容凤怒目圆睁,十二世家族长七窍流血,更多是黥面黔首的百姓,他们的手指如枯枝缠上他的脚踝。
“陛下言一家哭何如一路哭,为何哭的是我们?”
鬼哭哀嚎混着血河的沸腾划破冥寂。云晅举身赴入血池,任自己被冤魂分食。血肉被撕裂,筋骨被拆解,他竟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原来这具困缚苍生的躯壳,终要化作一抔养花的土。
云晅惊醒时,口鼻间还满溢着奈何深处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