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佩所率五百甲士如黑云般压向垂拱殿时,云晅已升入金台,端坐在黄罗珠蹙的御座上。御座后设皇邸,两边放置香几、宫扇、甪端、香筒、仙鹤、蜡钎等器物,格外尊贵庄重。天子服衮冕,神色穆穆皇皇,仿佛正等着来人跪拜如仪。
宫人侍卫早已风流云散,天子身边无人扈从,可顾子佩却不由自主地在金台前止步。他常跨鞍对阵,矢刃交下而了无怖心,今日甲仗上殿,“天威难犯”四字却忽然涌上心头。
他正犹豫是否稽颡,金台上已传来纶音:“卿诸事草创,远来辛苦。”顾子佩不敢仰视,口中称罪:“臣为清君侧,领众入朝,惊动圣躬,今诣阙待罪。”
青铜兽口中吐出的香雾氤氲了天子脸上的神色,再开口时声音却已不似先前平稳:“朕之子民安否?”
“臣入城时,有数千暴民负隅顽抗,以拒王师,臣已奉旨将其尽数诛灭。”
上首无声无息,顾子佩感到一双冷电般的眸子落在了自己背脊上,令他如负千钧,险些要屈膝跪倒。过了片刻,皇帝含恨的声音一字一句传来:“卿之宗族,除先顾相与大司马,皆可谓人面兽心,不可以国士期也!”
顾子佩眉梢微动,忽然抬起头来,冷笑道:“族叔辅弼先皇,出能勤功,入则献替,位至卿相,终究是不以道终。族弟诞作元辅,忧劳社稷,入作心膂,出为爪牙,却仍是谏言不用。陛下爱幸族弟,可何时真心信重过他?岂及臣今日率土之内,莫非己有?”
皇帝的眸光在他提到顾子衿时微微一颤,旋即又平静如初。他叹道:“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视天下为私产。这便是你们的道么?”
皇帝望着顾子佩的神色竟似父亲对着一个懵懂稚子,甚或掩着些失望和倦怠,可这神色却比方才严峻的目光更令顾子佩感到如芒在背。他上前一步,逼视着云晅:“历代邦君,哪个不是如此?陛下主神器,便能一世千百倍之勤劳,而己又不享其利么?可惜,陛下与臣,都看不到了。”说罢,忽地一挥手,喝令甲士:“将陛下扶下殿来!”
他身后甲士齐声应和,声如雷震。便有两名甲士冲到金台的朱漆栏杆之前,要去“扶”云晅。
云晅仍垂眸端坐,望着下面的乱象,神色如神佛般悲悯庄严。
忽听得殿外有人喝道:“何人胆敢犯上!”接着那人仗剑大踏步入殿,叛军在他面前如潮水般退去。他向云晅执了臣节,长剑出鞘,护在金台之前。
云晅微微倾身上前,冕旒的珠帘随着他的动作纷扰纠结。
“若卿,君何来也?”
你既要来,为何一日前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