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第二天云城又下雨了,千初吃了早餐就去套鞋,从夜都回来,他还一句话都没说过。
他也的确不知道说什么。
夜都108个门牌号就像诅咒,共同给他编织了一个噩梦,恐惧像毒蛇一样缠上他的心头,稍一放松就要啃他一口。
他不知道怎么栓释那种恐惧,更解释不出那种情绪从何为来,又到底为什么会影响他。
那天千渡走后,于燃给千初请了假,第2天就送他去了夜都。千初第一次听说夜都的时候,软磨硬泡想让夏轻安带他去,但现在真的踏上这片土地,他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趣。
像夜都这种地方,全球范围内大大小小能有几十个,南海的花市和九窑的风谷都和它差不多。妖怪们称它们为“心”。顾名思义,就是一块妖怪的管理中心,长老们住在那儿,并且在那儿接客论事。
但对于花千岭来说,夜都还有另一个作用。
在夜都西北角有一个小结界,覆盖了108户人,也就是几条老胡同。出于结界的影响,普通人进不去,也看不到。
而这几条胡同的住户也十分特别,千渡从全球各地收罗因为人类恋人死去而疯掉的妖怪,以给他们一个容身之地为由将他们安置在这里——
几条胡同的每一扇门旁都贴着门牌号,从0,一直到108。
有些门牌已经退了色,甚至被爬上藤Y,而它的主人却仍然容光焕发,脸上没有半分变化。
而有些门牌却像刚上的漆,有时被大雨洗刷着,依稀能照出周围人像,好似把人间收入它的眼眶。
每当有夕阳来到,它们便都挂上余晖,迎着清风眺望远方,仿佛和它们的主人一起,盼望着某场春光。
它们不懂诗和远方,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落得何种下场。
但就千渡的手笔,大家知道——
夜都一百零八个门牌号,都是赤裸裸的警告。
千初就这样被安置在这里过了一个星期,在这里,他遇见一只喜欢发呆的鸟,他是来自海外的白鸽,被困在这片土地。蓝色的瞳孔从早到晚注视着同一个方向,他在等他的爱人,不然他没勇气去远方。
他还遇见一只每天都在哭的兔子;一条爱抓自己头发的鱼……
这里的每只妖怪都还具有生命体征,可他们却像死去一般,被人遗忘,甚至连他们自己,都开始忘记自己了……
每到晚上,当黑暗掩盖希望,千初就会一遍又一遍地被噩梦叫醒,然后被那一百零八个破碎灵魂的共鸣牵引着走向绝望。
七天像一个世纪,等于燃接他出来的时候,他就不说话了。
但其实不说话,除了因为害怕,还有另一种奇怪的情绪——那就是不解。
没错,那里的妖怪们的确压抑可怕,就像被春天抛弃了一万次的蝴蝶,等到第二天睁眼一看,发现自己又被抛弃了一万零一次。
但这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千初到现在都想不通,他知道自己可能会共情,会悲伤,可他绝没有理由恐惧——即使那里有些妖怪的确偏执到令人害怕的程度,但他不认为自己在“精神病院”里呆上一个星期就该变成这幅样子。
所以他一边害怕,一边又想不通为什么害怕——但其实他心里面隐隐约约是有一个答案的,只是那个答案他不愿意想,因为直觉告诉他,比起茫然的状态,他更不想接受那个答案。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唯一的念头只有见夏轻轻安。可是长老说他现在特殊时期,去见夏轻安会很麻烦。
祖宗也很神奇,他这种人明明该在视野中心,但遇见他真的是件概率很小的事。别人的生命轨迹都是相互缠绕的,但他却像一根直线从那些“花案”中径直穿过,有几个寥寥无几的交点,也都是转瞬即逝般。
所以一旦千初不刻意去找,他和夏轻安的命运简直就像毫不相干,连带着之前所有发生的事,也变的不真切起来。
回家的时候天已经暗了,千初今天又没能见到夏轻安。
江小这两天也总加班,于是举屋上下就剩一条鱼和一头鹿。不过于燃基本也都窝在书房工作,毕竟他要上两份税呢。
千初没开灯,客厅太空了,似乎光也没法儿填满。
他好像突然领悟到夏轻安那个梦的可怕之处了,这种骇人的安静再扩大几十倍,简直像身处一片虚无。
千初摸黑回了卧室,进门的时候没注意,脑袋撞到了侧边的门框,黑暗里突兀地响起一声闷响。
令人奇怪的是,这响声延长了很久,直到与另一声闷响悄悄重合,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一个声音响起,嚷着,“你家怎么装空气墙啊?”
千初回过神,意识到今夕为是何日,视线落到窗外,银线沟通天地,那天晚上的月亮,比今天亮的多。
想到这里,他像不堪重负一样垂下头,这段时间的所有情绪好像终于在沉默中找到宣泄口。这头傻鹿终究在长久的僵持中败下阵来,这场交锋,他一溃千里。
然而千初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就在他的不远处苟了两只“缺德妖怪”。
“我们现在去吗?”于燃在黑暗中探出一颗脑袋,询问另一颗脑袋,“还是让他失哭一会?”
另一颗脑袋的主人白莕年思考了一会儿,觉得千初一时半会儿是哭不完的,于是大手一挥:“上。”
不过没有人冲出去,白莕年低头捏了一个法阵,他面前逐渐形成一个蓝色的图案,随后那只紫色的手一弹,符文便应令冲向千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