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意思再清楚不过,”高相叹了一声,缓缓转身道:“到底还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或许是深林的影响,或许是别的什么,让这平日里和蔼的老头看起来莫名多了几分阴森。
高长青恭敬地垂手站着,听老父喋喋不休。
这也是高家多年来的家训了。不比其他世家,高家是靠后宫跻身一流世家的,多年来在规矩仪态方面比其他世家要求严厉得多,小到吃饭,大到谈笑,从小到大都有人指导。娘子郎君们在多少次受惩罚后,才有今日高氏的美名。
“我们高氏废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手腕,才让皇帝坐稳这个位子,摄政王,其他世家,难道是好对付的吗?可陛下倒好,还没如何呢,就过河拆桥,废了你妹妹...”
说到这里,高相忽然甩袖道:“长川也是不中用,两年了,愣是不能讨陛下欢心,长宁公主都嫁人了,她都不能牢牢抓住皇帝,愣是让这二人又勾搭上。”
“唉,她倒是常常写信出来哭诉,我们又能有什么法子?还能帮她按住皇帝不成?”
高长青沉默而立,不发一言。
“如今摄政王那边算是翻不起风浪了,那个世子更是算不了什么,外头的敌人没了,我们高家的考验才正式开始。”
他看向备受家族期待的长子,本来想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勉励几句,却发现他正在走神。
怒火之前是稀奇,他这儿子年少老成,众世家中,唯有高家子堪为年轻一辈领头之人,就因为他从来仪态出众,文武双全,可今日长辈与他说话,他居然这般失态,到底因为什么?
“长青?”
高长青一下子回神,他有些慌乱地低着头叉手行礼:“父亲?”
高相道:“为父与你说话,你到底在想什么?如今是我高家存亡之秋,你竟然在此刻走神?”
“没,没什么,”高长青掩饰道,“就是妹妹曾经说过...”
高相断然道:“她只要伺候好陛下就好,一个后宫妇人,头发长见识短,她能知道些什么?”
其实高长青知道,妹妹说的其实在理,唇亡齿寒,那些世家何其傲慢,摄政王一倒,为着权力,难道不会联手和外戚起身的高家作对吗?
然而,父亲是不会听的。
他闭嘴,再未发一言。
“也罢,我看陛下是不会对长宁公主罢手的,不过咱们高家既然付出了,就必须要得到回报。这几日我和你叔伯们会和各世家联系,上书为你妹妹复位,即便公主入宫,了不得做个妃嫔,万不能在你妹妹之上,辱了高家的颜面!”
高长青漠然静立。面子,权势,家族,从小到大,父亲一直在他们兄妹身边喋喋不休,高家子四书五经都还没记熟时,这一套倒是熟的不能再熟。
也不知怎的,今日他实在压制不住内心的厌恶和讽刺,或许在父亲贬低妹妹时,或许在他松口让合欢进后宫时。
以前他没看清自己的心,可如今见识过她会如何对待夫君,一番心意又如何真挚,高长青连午夜梦回都是:当初应了她就好了。
或许合欢会像今日待奚琼宁一样对待他吧...
高相自然又一次发现儿子的走神,这一次他不打算轻轻放过。
一个东西迎头掷过来,摔在高长青额头上后,咕噜噜滚在他脚边。高长青低头一看,是父亲手上的玉扳指。
他沉默着将东西捡起,恭敬地双手奉上。
儿子大了,不好如同幼时那般时时喝骂了。高相将扳指套在手中,掀起眼皮瞧面前的儿子一眼。
他向来是个再板正不过的人,规矩二字简直印在他脑门上,到底什么事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走神呢?
“陛下决定春猎上对世子动手么?”高相问道。
“是。”高长青回道。
“时间太紧迫,万一出了什么变数...奚世子可是咱们手里的底牌啊!”高相觉得还是再留一段时间,虽然如今议论纷纷,都说摄政王应当是死了,可没有什么准确的消息,万一呢?
那可是奚征啊!这个奸臣,将同辈人的压得黯淡无光,他们这些世家主也好,丞相也罢,就在他威压下过活,凶狠的柔然人在他面前都挺不起腰杆子,这样一个人,真的会这么轻易死掉?
高相心中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高长青皱了皱眉:“这是陛下的意思,其他世家也都赞同。”
高相冷哼一声:“他这是等不及了。当日亲手将心上人送与他人为妻,老父还以为是多么有野心的人呢,可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他却还要儿女情长--”堂堂天子,还不如他高庸入宫的女儿。
“不行,老父要去见见皇帝,万不能让他意气用事,在见到摄政王尸体前,世子还不能杀!”
“父亲,”高长青忽然道:“陛下不会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