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在草伞下坐了半刻钟,才勉强消化了敖丙说的话。
他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被卷进的压根不是妖龙口中的什么迷宫,而是一种幻境。
天地万灵,阴阳恒生,东海水畔,夜阴之槐,完全集合了所有形成幻境的条件。
而他正好在太乙口中听过,有一种名为玄冥之境的幻境,千万年难见,除非有特别的机缘。
玄冥之境一旦开启,只有找到境眼才能出去,否则一辈子都将困在境中,不断经历演绎世间事,直到入境人迷失在境中,成为玄冥之境的一份子。
一般来说,幻境幻化的物事会和入境人心中挂念、遗憾或纠结之事息息相关,但玄冥之境更为特殊,它的幻化缘由似乎参考入境者本身。
比如前世今生,阴阳轮回。
更为棘手的,是这次的入境者,不只哪吒,还有敖丙。
境中的情况只会比一人入境复杂,再说,他和敖丙入境比毫无相干的两人入境也更难办,因着他们之间还有杀劫的羁绊。
而玄冥之境,最喜欢挑选的就是这样的入境者。
哪吒眸光扫过身侧蹲在兔子窝边喂兔子的少年,轻呼出一口气。
在这一境中,敖丙不知道敖光,也没见过水晶宫。他是被“哪吒”在山间捡到的,修炼化形后,他便一直和“哪吒”住在山野里,自然也不存在什么封神大战、抽筋世仇。
至于“哪吒”的身世,听敖丙的意思,“哪吒”无父无母,生于天地,而敖丙被捡到时就没见过他和凡世中什么人有牵扯,不疑有他。
两人基本称得上是相依为命。
敖丙感知到他的视线,也没了喂兔子的心思,一股脑将竹篮里的兔食倒进兔窝里,然后篮子一撂,哒哒跑不过来,“哥哥,兔子喂完了!”
哪吒一面伸臂护住他免得他冒失摔了,一面轻声应了。敖丙非要和他挤在一张草椅上,然后抬起小脸望着他不说话。
哪吒:“……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今日是怎么了,”敖丙皱眉,显然对哪吒的木讷很不高兴,“平日喂完兔子你都会亲亲我的。”
哪吒目移,现在的敖丙什么都不记得,愿意和他亲近盖因被幻境植入的虚假记忆,他不想趁人之危。
敖丙暗暗等了一会儿,发觉哪吒不仅没有亲他的意思,连看都不看他了。
敖丙生气,敖丙又火冒三丈地跑回屋里了。
哪吒:“……”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真想撕开幻境去东海揪住敖光的衣领好好问问,他到底是怎么照顾小乖的?!
明明在龙宫已经商议好了,他到槐林一举杀了那妖龙,兴许能破了他和敖丙之间的杀劫。但眼下状况突变,敖丙也被牵扯进来,还真叫人有些头疼。
……不对。
哪吒揉额角的动作一顿,倏地掀起眼皮。
按敖光的性子,绝无可能在明知危险的时候放任小乖出海。
玄冥之境玄之又玄,就连他成神已久,也只偶然在太乙口中得知,前世更是从未听说陈塘关和东海交界处有什么槐林。
此事会不会,是敖光一手促成的?
“我不知道。”沈何拼命将身上的人推开,神情茫然无措,“不是梦,那是什么?”
怎么可能不是梦呢,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现实?可哪吒去擒妖龙了,怎么可能在陈塘关,他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李府?
而且哪吒还说自己要杀他,他从未有过要伤害哪吒之意啊!
哪吒撑着手坐在他旁边,见他慌张地要下榻,眼疾手快地把他拉了回来,“还想跑?”
“我不是我没有!”沈何努力辩解,“我只是想回东海问问我父王。”
“然后和那老泥鳅商议怎么杀我么。”哪吒冷笑,死死扣住他纤细的手腕,“想都别想。”
跟他说不通。沈何回头看着他,“你有什么证据说我要杀你?”
哪吒好整以暇地晃了晃从他袖里劫来的匕首。沈何气道:“那是我留着防身的,谁说是杀你了?”
“那这个呢?”哪吒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只泛着银光的冰刃,不难认出那是龙宫的东西,“你险些将它扎进我脖子里。”
那也不是他干的呀!沈何有苦难言,又不知道怎么辩解,瞥开眼不看。
哪吒却不依不饶,探身揽住他的肩膀,冰刃轻轻自他颈前掠过,留下一阵寒气,“要我帮你回忆回忆么?”
“那天你便是拿着这把冰刃,跨//坐在我腰上,”哪吒在他耳边吐着温热的气息,宛如情人私语,又如同黏腻的毒蛇绕爬,“你的手抖得特别厉害,腿肉也是,都把我夹醒了。那时我就在想,要是位置倒转,你的腿夹在……”
沈何猛地捂住他的唇,眼帘半点都不敢抬,耳根早红透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就算他和哪吒做不成朋友,照这个哪吒所说也是敌人关系吧,怎么被他说得那么孟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