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一颤,她垂下眼,下一刻,又抬起眼来,郑重道:“逢姨,我能给我娘上根香吗?”
文竹长到二十岁,逢姨从未对她说起这位前宗主的旧事,只是在每年祭祖时会按着她去坟前磕头。她那时不知,只懵懵懂懂磕了头上了香。
可如今知晓,却又不知该以何种心情面对这素未谋面的母亲。
清音点头,侧开身,递了香与她,便见这姑娘接过香,神色严肃,一拜再拜。
她不由出神,文竹竟长那么大了。
文竹上了香,她转过身来,“娘她……”
她欲言又止,清音却懂了她的意思,上前揉了揉文竹的头,安慰道:“秦筝,确实是产后大出血走的,但这并不是你的错,你若如此自责,秦筝在天之灵也会难过的。”
清音继而道:“青玉牌本该是你的,我只是代为管理宗内,你如今大了,我总该让你知晓这些。”
话说到这份上,文竹哪还不懂,她抬眼,眼神坚定,“无论如何,您都是我的逢姨,四时清味的制作需要乌兰之血为引子,我会做好的,至少是为竹西宗贡献一份力。”
“但是。”她将那青玉牌交予清音手上,“母亲将您视为亲人,您又将我抚养长大。竹西宗不能没了您……而且,唔。”
“而且什么?”清音问她。
文竹稍有犹豫,于是开口,“我自幼长在宗内,但道不可坐论,德不能空谈,既为医者,更不可闭门造车。此间事了,我想去凡界游历一遭,去看看凡界的大夫们又如何行医救世。”
她又急切解释:“逢姨不必担心,我不会逃避责任的,待我学成归来,逢姨也不用再如此劳累了。”
清音闭了闭眼,无奈笑道:“你和你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文竹难得露出女儿家娇憨的神情,挽住清音的手臂,“真的么?逢姨能再和我说说我娘吗?”
清音笑了笑,“好。”
……
竹苑小筑中,谢浮玉闭目凝神,方才惊鹤门内传回了密讯。
罗成蹊的伤口在不断恶化,至今昏迷不醒,食疴草是解救的希望。
谢浮玉睁了眼,视线投向桌前的书卷,他走过去拉了椅子坐下。
先前他托宗主搜寻了一些可解疑难杂症的古籍,汗青阁没有,也许竹西宗可以寻到一二,没成想一摞的书最后翻下来,几乎都未涉及,眼下还剩一本没看。
谢浮玉揉着眉心,无论如何是自己让罗成蹊身负重伤,他理所应当负起责任。
于是深吸一口气,翻开那黄纸,对着上面一列列的鬼画符挨个看去。
古籍是极有意思的书目,初看时痛不欲生,可看习惯了也就能愈来愈顺畅。
没成想这一本还真有些许记载。
里面有桩病例似罗成蹊的情况,这上面说人有元神,元神就住在元辰宫里,普通人是不能把自己的元神抽出体外的,但是有的人道法高深,可以把一部分元神提取出来。
但本体也会因为元神的分裂而陷入昏迷状态,谓之出神。
这种治疗方法就要按情况而定。
如果出神者本身意念强大,就不消管,他出神够了就会回来的,但这种情况可谓是凤毛麟角。
大部分是另一种情况:
出了神后,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然后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这种情况,往往需要借由外力召回。
凡界的方法比较复杂,时辰需要选在子午时,然后准备糯米鸡血若干,挑一个十字路口一边大喊出神者姓名,一边倒鸡血糯米。
美其名曰叫魂。
修界的方法就更为朴素,直接把出神者五花大绑,按着出神者的生辰八字在一间屋子里的不同方位点上盏灯,据说这灯名曰招魂,可为迷路的魂魄指引归途。
谢浮玉想了想,这出神的症状虽与师兄相似,但病因并不相同,师兄是重伤昏迷不醒,这上面描述的完全是自己玩脱了。
他还要翻下一页,门扉轻起,随着吱呀声响,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过来,“师尊?”
“含璋?”谢浮玉听见他的声音,忙唤他进来。如今他们的关系融洽许多,谢浮玉也愈来愈把他视作自己的亲弟子。
“师尊,竹西宗的弟子把神像都给收缴过来了,让我来请您过去看看。”他道,目光不自觉落在桌案的古籍。
谢浮玉将书合上,遂起身。
“师尊是在看?”陆含璋忍不住询问。
谢浮玉后知后觉,“啊”了一声,而后道:“医书,我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师尊辛苦了,弟子可以分忧的。”陆含璋这话说得真切。
这些日子他多少有听说门主的伤势,但这伤实在古怪,古怪到他这个活两辈子的人都看不出什么。
但也有可能是自己上辈子活的稀里糊涂。
人活一辈子,哪能时时清明,多数时候就像汤泡饭,糊里糊涂就混着咽下了。
“含璋,你可听说过招魂?”谢浮玉忽地问他。
陆含璋一凛,他含糊其辞:“曾经听说过,师尊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方才我看古籍,上面说这招魂可以把出神者的魂魄召回,我想到一个问题,这个招魂能不能用在死人身上?”
陆含璋垂眼,“应当是不能。”
“嗯?你此话何出?”谢浮玉道。
陆含璋自嘲似地摇头,“弟子猜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