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金砖映着晨光,晃得人眼晕。百官分列两侧,肃穆无声。
萧咎携耶律珊丹入殿谢恩,新妇着繁复的鸾鸟纹宫装,层层叠叠的裙摆扫过地面,行动间却有些滞涩。她垂首跪拜,额头几乎触地,腕间一对金铃随着动作轻响,清脆得宛如珠玉相撞。
“儿臣携妇叩谢天恩。”萧咎声音温润,礼数周全得挑不出错处。
萧景琰倚在龙椅上,指尖点了点扶手:“起吧。”冕旒垂下的玉珠微微晃动,遮住了他审视的目光,“北狄既归顺,公主当好生学我大晟礼仪。”
耶律珊丹怯怯应了声“是”,起身时“不慎”踩到裙摆,踉跄了一下。萧咎虚扶了一把,指尖却根本没碰到她的衣袖。
朝议进行到裁撤冗官冗兵一事,已是第三日商议。
裴霄雪执白玉柄麈尾出列,麈尾轻扫过袖摆:“陛下,各州裁撤名录已拟定,北疆边军将领虚衔过多,整改的名单已上报,却迟迟没有回奏。”
几位裴党官员纷纷附议。殿中议论渐起,时戬却只是沉默地站在文官列中,目光落在沙盘上的北疆地形上。
“永宁侯。”萧景琰忽然点名,“你以为如何?”
时戬出列,语气平静如常:“臣以为,北疆不同他处。冬日军营若无冗余人手,遇暴雪恐难调援。”他顿了顿,“多年前肃王殿下在天狼山遇伏,便是因抽调了后备军所致。”
裴霄雪麈尾一顿,白玉柄在掌心转了个圈:“侯爷倒是心系将士。”
萧景桓原本抱臂而立,闻言突然抬眼看向时戬,目光复杂。可时戬早已垂眸退后,自然没注意到那道目光。
退朝时,百官鱼贯而出。
退朝后,时戬正欲登车离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
“永宁侯留步。”
萧景桓大步走来,玄色蟒袍衬得他肩背挺拔,眉宇间仍带着几分战场得胜的锐气。时戬驻足,神色疏淡:“殿下有何指教?”
萧景桓笑了笑,直截了当道:“方才朝堂上,多谢侯爷出言。”
时戬眸光微动,语气仍淡:“臣不过是据实而言。”
萧景桓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感慨:“北疆之事,朝中肯替将士说话的,不多了。”他顿了顿,忽然叹道,“若时钺将军还在……”
时戬指尖一僵,抬眸看向萧景桓。
萧景桓神色坦然,甚至带着几分怀念:“当年我初上战场,年轻气盛,行兵用事不喜循规蹈矩,总想用奇兵险招,机巧夺事。多亏时将军指点。”他摇了摇头,似有些惋惜,“可惜……”
时戬盯着肃王的眼睛,试图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可对方的目光坦荡得近乎刺目。
——他怎么能表现的,像对那次警示完全不知情?
萧景桓见他沉默,也不再多言,只拍了拍他的肩,爽朗一笑:“侯爷保重。”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时戬站在原地,望着萧景桓的背影,眼底晦暗不明。
永宁侯府的书房内,烛火幽幽,映得满室昏黄。
时戬独坐案前,手中一方软布缓缓擦拭着一把旧佩刀。刀鞘早已磨损,刃口却仍泛着冷光,刀柄处刻着一个清晰的“钺”字——那是他兄长时钺的遗物。
布帛摩挲过刀身,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时戬的指尖停在那个“钺”字上,眸光沉沉。
肃王今日的反应,不对劲。
春猎那日,刺客的箭矢使用军队制式,箭镞上刻着的徽记又暗指肃王。箭头刻意磨钝,显然并非意图取命,他本以为此举意在警告。能在皇家猎场布下此局,又有动机的,除了肃王还能有谁?
可今日肃王的眼神,却像是……真的不知情。
时戬的手指无意识收紧,刀柄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疼。
——若那刺客不是肃王派的……
他猛地站起身,刀鞘“砰”地撞在案几上。烛火剧烈摇晃,在他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不对劲。
太明显了——军制的箭矢,磨钝的箭头,皇家猎场的布局——这一切都指向肃王的痕迹太过刻意,就像……就像有人故意要让他这么想似的。
“呵……”
他突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这么多年在朝堂沉浮,他竟险些着了这么简单的道。
这条逻辑太顺了,顺得不像真的。就像有人精心铺好了一条路,就等着他一步步走进预设的结论里。
时戬缓缓坐回椅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鞘上的纹路。烛光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
倘若那支箭当真射中了时琛——
侯府与肃王之间必生嫌隙。他向来站的是裴党的队,此事后定会与肃王势不两立。届时朝中局势分明,他除了倒向裴党,再无他路可走。
更甚者……
时戬的眸光骤然一冷。若时琛重伤不起,侯府后继无人,裴霄雪便可借机安插亲信,逐步蚕食永宁侯府的权利。没有得力继承人的侯门贵族,终究会沦为他人掌中傀儡,一具被侵蚀殆尽的空壳。
这般算计,环环相扣。
他忽然想起前些时日裴霄雪在朝堂上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想来,竟是早有预谋。
“好一个一石二鸟。”
时戬低语出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森然寒意。
镜中倒映出他阴沉的脸,额角青筋暴起。他想起兄长临终前那封可笑的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