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新睁开眼,果不其然看见了如血的残阳。
那是她从未见证过的风景,色彩的饱和度提升了不止一个台阶,卷舒的云层懒散地打着卷,光透过大气层,呈现出一种宝石般瑰丽的光辉。
而她盘腿坐在某个不知名的山崖中,细嫩的绿草在她的身下无边无际的延伸着,她伸手拂过那些小草的茎叶,竟然如同抚摸活物一般——草满意地舒展着身体。
一切生物都活着,甚至,包括一切无机物。
她的手指略过一块并不光滑的石块。
石头的思维是那样的奇怪。缓慢而坚定,悦动而不止息。它在想什么?
啊……它在想,今天阳光不错,是个是个晒太阳的日子。
只是,还没到一眨眼的功夫,太阳又要消失了。
是啊,在石头的一生里,日升日落恐怕真的只是瞬间。
衡念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又揣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困在自己身上的蒲公英种子,慢吞吞的离开了她醒来的地方。
她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
明明是一样的蓝天绿草、虫鱼鸟雀、山石树木,可每样东西落在她的眼中,却又是那样的不同。
——她好像,第一次睁开眼睛,好好看这个世界。
“这就是……她眼中的世界吗?”
夜幕降临后,身边的一切变得更加有趣起来。虫鸣不息,她甚至听懂了它们的交谈,无意义的词组飘散在这个世界中,信息素和化学物质的味道缠绕在一起,而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分辨其中的感情。
漫无目的地漂泊在山野间,几乎能让人头脑爆炸的消息充斥在衡念的头脑里,她光顾着收集那些复杂的消息,放任了身体的漂泊。
也许是回家的路总会被躯壳记住,她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片特别的聚集地。
乳白色的灵魂漂浮在绿茵草地上,夜色下,那里的美是空灵而圣洁的。
见到她的身心,那些雪白的、在夜晚闪闪发光的生物凑近了些许,它们高低起伏,柔软的在空中摇摆着自己的身体。
夜空中的水母。这是衡念能想到最接近这种生物的东西。
她试着伸手,却发现她已经听不懂它们的话语了。
一种酸涩浮上心头,孤独如同毒蛇,紧紧缠绕住她的灵魂。
无论如何想念昔日的时光,她都无法再次加入它们了。
人类的皮囊是一种诱惑,也是一种诅咒。
——和族群永远分离。
这就是她要在漫长生命中单独品尝的苦果。
然而。
“别这样。”衡念突兀地开口,漂浮在她周围的乳白色生灵微微颤抖,立刻远离了她的周围。
她再次重复道:“别这样。”
“别让我看不起你。”
“——朔念。”
随着她吐出的、绝对陌生的姓名,身周的夜色变得更加寒凉。
她听见自己胸膛内部的心脏正在猛烈的跳动,一瞬间,泵血的压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而她,那个幽魂,那个被诱惑的黑羊,却仍未露面。
“出来吧。”她说,她的眼神落在远处的森林,“这里真的很漂亮,但我衷心希望,这里在火焰中也能依旧保持美丽。”
仍旧一片沉默。
衡念也不惯着对方,她抬脚就往森林深处走去。
“你知道吗?我野外生存的成绩还不错呢。”
“异闻控制中心会在所有理论课结束之后把你扔到一片真正的、野生森林里去,生存一个月,就是那里的最终考核之一。”
“我呢,就是这门实践考察里表现的最好的一个。”
衡念蹲下身,从地面捡起干枯的树枝,在手中垫了垫。
“……别演了。”
另一个灵魂终于不再忍耐。
如出一辙的声音,可她听上去却更加沧桑。
“你们遇到荒野生存的事件,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怎么可能花那么多时间在这种无关经要的小事上?”
衡念笑了起来。
她的声带仍尽职尽责地发声,尽管那并非出于她的本意:“你想要做什么?”
再确认对方将发声的功能重新归还给衡念后,她终于轻快地开口:“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这样才好避免……你始终把自己放在受害者地位的局面里。”
“你说是吧,种群的叛徒,或者,如同附骨之疽的……追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