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件事并没有因果关系。一个人可以是医生,也可以是病人。”
“害怕病痛、害怕变得虚弱,这是人之常情。你只是生病了,讳疾忌医也并不是什么很丢人的事情,青梣。”陆霁拉着柏青梣的两只手,简直是在用哄孩子的语气,试图抚顺猫咪因为应激炸开的毛:“但是青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都放弃了,那么是不可能好起来的。”
“我也知道,这个时候旁人就算做什么,哪怕你看起来真的好了一点,但那也只是表面上的。病了就吃药,没有药就去找,这是天底下最简单的道理,青梣,这么简单的一个保证你也不愿意给我吗?”
他说完这些,哪怕知道柏青梣看不见,但还是仰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对方。
假若目光是有温度的,任是冰山也会在这样灼热的注视下融化。柏青梣抿了抿唇,勉强坐着的身体有些微微摇晃,或许是他已经坚持不住了,又或许是陆霁的话在他心上敲开一道缝隙,他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
陆霁神色一松,他剧烈地喘了两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得以呼吸,仿佛被逼到生死一线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攥着柏青梣的那只手发软,掌心汗涔涔的,用力地握了柏青梣一下,又缓缓松开。
“……那就说好了,”陆霁轻声道,“青梣,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他从床边站起身,浅薄的灯光映在青年轮廓分明的侧颜,柏青梣怔了一下,察觉撑在身后的热度消失,下意识侧过头问道:“你要去哪里?”
陆霁慢慢地顿住脚步。
这一年他在做什么,其实柏青梣一无所知。他原本回国只想在生日会远远地看柏青梣一眼,就赶赴MSJ设法寻找孔雀的配方,却没想到后面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原本的行程一拖再拖,随着柏青梣身体情况的恶化,变得愈加紧迫。
更何况,这本就是九死无生的事情。
陆霁终于还是没忍住,转过身再次看去。柏青梣扶着床边勉力撑起身,苍白的唇无意识微抿,在虚空中找寻青年的方向,涣散的眸光无法聚拢,神情散乱而恍惚。陆霁心脏狠狠一跳,几步走上前,再次握住年长者潮湿冰冷的手。
柏青梣倏地转头“看”向他,眼眸紧紧地凝在一起,陆霁怔怔地看着,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又在嘴唇即将碰触到对方时清醒过来,转而抬起手,将柏青梣眉眼间的褶皱轻轻地揉开。
终归还是有遗憾的。他沉默地想,假若此番别离注定无归,临别之时,他多想在那双秋水眸里再一次看见自己的倒影。
到底事与愿违。
他用指尖一寸寸描摹过那熟悉的眉眼,将两人的距离缩短至无,柏青梣微微仰着头,无言地默许了旧日恋人的冒犯。失明导致其它感官更加敏感,陆霁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像是林中幼鹿谨慎地探出角,追寻太阳的方向。
然而那指尖却比记忆里要粗糙得多,枪茧传来有些坚硬的触感,眷恋地、仔细地、轻柔地画出眼眉、画过眼尾,然后一双掌心轻轻覆住了眼睛。
他们没有眼神的交汇,亦无言语的交流。此刻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情感没有任何隐瞒地表露于外,思绪无声地交结,甚至比过去仍在一起时更为贴近。
或许这就是两个人最初缔结缘分的原因:多么奇妙,多么荒唐,这两个成长、经历、甚至性情都迥异的人,注定要一前一后困咎在命运的拨弄中。
哪怕原因全然不同,但他们都曾经对最亲爱的人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并将用此后全部的余生去弥补。
柏青梣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让眼睫拂过青年温热的掌心,宛若沉睡的蝴蝶久违地扇动翅膀。
无人知晓这小小的扑翅会带来怎样的效应,是在对岸掀起一场飓风,还是蝴蝶永远地阖眸睡去?
未来尚不可知,人能够把握的唯有此时此刻。
——分别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