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没有资格走进年长者的心里,数不清多少因果堆积,才创造这一线侥幸。奇迹只有一次,垂怜只有一次,缘分也同样只有一次。
是他不知珍惜。
像不洁的烟尘,像杂色的羽毛,他被拂去,连着那条本就不该存在的因果线,轻飘飘的斩断。上天不会施下第二次垂怜,从今往后,再也不会留下丝毫的可能。
柏青梣坐在桌边撑着头,都有些昏昏欲睡了,陆霁才迟迟归来。
他循声转头,把人上下打量了遍,对方果然依言收拾好了自己,大衣笔挺,较先前落汤鸡的形象顺眼很多。但他身上的衣服明显并不是顾尧的,那双鹿眸泛着异样的红,也不太像是浴室热气熏的。
柏青梣皱了皱眉,他一贯通透,这些异样瞒不过他,但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思追问:“走吧。”
他合拢了手边文件,扶着桌沿站起身。却不想眼前陡然黑沉,身形一阵摇晃。好在陆霁急忙过来,一只手托住他的腰,才不至于站不住倒下去。
“青梣,”青年紧张地问,“你还好吗?”
柏青梣摇摇头,他本就伤重未愈,又高烧了一夜,这会儿还是太过勉强了。他靠在陆霁怀里缓了会,额心依旧沉得厉害,便也没有睁眼:“没事。”
他哑声咳了咳,按着胸口,扶着陆霁的手臂借力,刚要迈步,腰间力道一重,被身后的青年打横抱起来,低声道:“我来。”
他皱了皱眉,还未及开口,又听陆霁道:“姚哥说这半年你身体不好,他经常把你抱上楼……你现在把我当助理就好了,要不就当个不会说话的手杖。”
柏青梣听得好笑,轻嗤了一声:“这就是陆少说的,一个顶十个?”
陆霁用力抿了下唇,意思是自己目前是手杖状态,开启静音模式。
——
顾尧没有洗脱嫌疑,仍然处于监视调查阶段,又因为身体未愈,被关押在医院中,不许任何人探视。打在肋下的那一枪位置极险,若不是当时柏青梣及时止血,甚至要在鬼门关前走上一遭。
他从昏迷中清醒的时间比柏青梣要早,几乎每一天都要接受讯问。他独自一人被关押,无人探视、无人交流,深陷在各方势力博弈的核心。每次被带出去讯问时,他都能看见意想不到的大人物,目光悠长地看着他。
本该和枪击案毫无关联,却纷纷出现在这里。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绝不是为了证明顾尧的清白,反而很明显,是要借着这次风波,剥下柏家一层皮。
最易攻克的突破口,就是顾尧。
顾尧本以为这半年管理BI,已经见惯了权力倾轧,然而和现在一比,却无异于小巫见大巫。所有的恶意和筹谋扑面而来,他像是漩涡深处的一片叶子,几乎毫无抗争能力。无法分辨敌人和朋友,善意和恶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紧紧封闭起来,不敢流露出丝毫的情绪,苦苦坚持着。
他像是第一次窥见那些暗处的魑魅魍魉。
然而更令他担心的是柏青梣,和几乎从未出现的柏家,放任自己在这里承受一切。
这些势力胆敢这样狂妄,实在太过反常。柏家当家人尚在,柏家也依旧是白道商界独一无二的存在,那些人却敢肆无忌惮。柏家两代家主,姐弟二人都是出了名的护短,他们就不怕惹怒这庞大的家族,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么?
……除非。
除非,他们认定了柏家活不过这一遭,抑或是,柏家家主已然自身难保。
他的小舅舅。
顾尧打了个寒噤,倏地止住自己的念头。
他被独自隔离调查,对外界情况一无所知。多半是有人刻意授意,要以此攻破他的心理防线,丧失理智判断,从而任人摆弄。他昏迷前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酒会的枪声,再之后的画面都是朦胧,铺天盖地的血、低弱不闻的细语、绝望的呼声,不知谁的一声叹息。
拼凑出的事实太令人胆战心惊。
他宁愿相信柏青梣是生了气不想再管他,也不愿去想那或许更贴近真相、更锥心的另一个可能。
走廊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病房房门被打开。
顾尧没有抬头,无非是每天例行的讯问,冰冷的板凳、紧扣的手铐、穷极各种技巧的逼问……他不想睁开眼,像是这样就能逃避。然而没过一会儿,那人走到病床前,每日听惯的声音少了得意洋洋,反而压着未知的恼火,听起来极为不甘。
“顾少,醒醒吧,有人申请探望,正在外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