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尧猛地转过头,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有人来探望他?是谁?
他被独自隔离在医院大半个月,除了医生和负责调查取证的人员外,不被允许和任何人见面。他心知这必定是有人刻意阻挠,要将他孤立起来,任人摆布。但在不容喘息的重压之下,他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调查员摆在面前的那些证据,事件中处处匪夷所思,拼凑出令人不敢置信的某种可能。
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锁在手腕,大半个月的时间,顾尧已经快要熟悉这冷硬的触感。他断了肋骨,起身困难,只能在护士的搀扶下,一步步踉跄着走到轮椅边。
这大半个月对他而言,就像是做梦一样。
手铐、轮椅、冰冷的医疗器械……他当惯了豪门的小少爷,何曾想过有一天会习惯这些东西。
但他除了适应和妥协,无路可走。
负责监押的人显然对被批准的探望极为不满,无论问什么也不回答,全程一言不发,将顾尧一路带到探视室。沉重的铁门半掩着,周围都是监控摄像,那人上前一步将门拽开,然后回过身,重重提起顾尧的手臂,把他从轮椅上拽起来。
肋下枪伤传来一阵剧痛,顾尧用力咬住牙,跌跌撞撞几步,被监押的人带进探视室。
当然,这样粗暴的对待,经历了数次讯问之后,他也早已被迫习惯。他疼得出了一头汗,根本没有力气走路,被压着肩膀强行按到椅子上。
顾尧眼前阵阵发晕,摇摇晃晃甚至坐不直,弯着腰,手掌用力捂着肋下忍痛。然而没过一会儿,他的手就被拽开。
他倏地抬起头,下意识想说什么,又很快抿住了唇。
这时,探视玻璃的另一侧传来几声叩响。
顾尧怔了下,连带着身旁负责监押的人也顿了顿,放缓了动作,解开了顾尧的手铐,开口时明显压着烦躁:“我再提醒一次家属会见的注意事项……”
“不必。”
声音隔着厚厚的玻璃传过来,显得有些失真,但顾尧还是轻易辨认了出来,熟悉的冷淡音色不紧不慢:“我们没打算聊什么,别过度紧张。”
顾尧骤然抬起头,下意识坐直身体,放下按着伤口的那只手。
玻璃对面的人竟然是柏青梣。即便在温暖的室内,他也没有脱下身上的大衣,只松开了一颗衣襟的扣子,露出里面的衬衫领口。雪白的底色,鸾纹金绣细密,一如既往的整洁精致,不见丝毫皱褶。
他看起来很随意,没有像平日里坐姿笔直,长腿交叠,靠在椅背,少见倦怠和懒散的姿态。散落的额发拂下来,衬得眉眼格外苍□□丽,那双秋水眸倒是和记忆里一样冷,漠然矜傲,看的却不是顾尧,而是身后那个负责监押的人。
——明显的不悦神色。
顾尧浑身僵硬,一直到身后脚步声离开,探视室只剩下他自己。
他怔怔地看着玻璃对面的人,他本以为会是黎钧,完全没想到竟然是柏青梣亲自来。他忘记了眨眼,大脑像是停摆,无数翻涌的情绪呼啸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就像是那一天,护在自己身上的人,伤口止不住流下来的血。
记忆里的枪声和血色翻覆,顾尧蓦地打了个颤,他用力向前倾身,却被厚重的探视玻璃阻隔,额头咚的一声,将他撞醒过来。他顾不上揉一揉,手掌紧紧贴在玻璃上,睁大眼睛望着对面的人,呼出的白雾很快将玻璃盖了一层。
还好,还好。
青年的眼神惶乱,从苍白的唇角,确认那里没有血色;到大衣的衣带,松松垮垮系着,看起来并没有像自己伤及肋骨;唯独的异样,也仅仅是那件黑色的毛呢大衣有些格外重,沉甸甸地拢在身上,显得整个人过于单薄了。
但这半年柏青梣一直病着,苍白清减已是平常。看得久了,大衣下的身形和往日相较,是瘦了一分还是五分,便不太能分辨得出来。
顾尧骤然松下紧绷的神经,整个人几乎瞬间瘫软,脸颊靠在玻璃上,用力闭了闭眼睛。
果然都是骗他的。
幸好……都是骗他的。
他自从清醒后就被隔离调查,每次询问柏青梣的情况,从未得到过答案。讯问的人为了攻破他的心理防线,倒是常常若有若无地暗示他,柏青梣情况糟糕,柏家难逃此劫,他的坚持毫无意义。
顾尧扶着玻璃,像是一直撑着的那口气骤然松下去,头疼欲裂,喉咙酸涩非常。
他微微收紧了手指,低下头,没有再去看玻璃对侧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伤重,那柏青梣把自己丢在这里不闻不问,只能是一个理由。
他生气了。
抑或是,在这场局里,已经将自己视为弃子。
放在手边的连线电话响起来,顾尧垂着眼,响过几声后才伸手接起来。他抓着话筒贴在耳侧,手背因为用力而浮出青涩的脉络。
“阿尧,能听见吗?”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很轻,甚至比隔着玻璃还要轻,顾尧愣了愣,疑惑地看了眼话筒,又抬头看向玻璃对侧。
柏青梣也正望着他,两人目光对视的那一刻,他放下抵着喉咙的手,低低清了清嗓子。顾尧没见过他失声发作的情形,也就没有多想,嗯了一声:“能听见……小舅。”
他唤出这两个字,声音微微哽了哽,闭了下眼睛,努力平缓声调:“你还好吗?身上的伤已经养好了吗?伤在哪里了,严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