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梣是被走廊的喧闹声吵醒的。
他疲倦地睁开眼睛,入目一片昏暗,窗帘开着,外面天色已经半黑。没有下雪,温度却比下雪时还要冷。
长时间的昏睡令他对时间的感知愈发钝慢,虚弱无力,让他只是微微蜷了蜷手指,忍着胸口的疼,低低闷咳了两声。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吵闹,人声,脚步声……衬得病房格外静。
柏青梣这时才发觉,房间里只有自己。
陆霁不在。
床边放着一把椅子,他往日从昏迷中醒来时,大多第一眼就会看见坐在椅子上的青年。柜上乱七八糟堆了很多东西,显然人离开得匆忙,还没有来得及收拾。
左手手背上的留置针已经封针,但他对此完全没有印象。昏睡前的记忆仍然停留在换药时的疼,再睁眼时就是现在。
走廊的吵闹声愈重,像是有人正向这边走来。
柏青梣垂眼听着,神色冰凉淡漠,密长的睫遮在眼前,眸光没有焦点,随意落在床边空荡荡的椅子上。并不关心对陆霁去了哪里,也不关心外面为何喧闹,至于来人是谁更是没有想过。
不如说是,他对于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不甚在意。
他眸色倦怠地枕在床侧,不一会儿房门被人轻轻推开,走廊照进来的灯光刺目,他闭了闭眼,即便如此,仍被过于强烈的光亮刺激得眸底见湿,逐渐在眼尾氤氲开。
光芒刺得目眩,他索性也就没有再睁眼,眉弯轻蹙着,惨白的光照在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来人大概以为他还在睡着,回身关了门。眼前灼烫的亮度消散,柏青梣并没有什么装睡的雅兴,随之睁开眼,却在看清那道背影时神色一愕。
“……老师?”他轻轻唤了声,嗓音喑哑至极,像是被人用砾石生生磨过。
失声症状稍微缓解一些,但仍然难以支撑他说出太多字句,只是一个单词就觉得喉咙酸痛无比。Ellis转过身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原来你醒了?”
柏青梣咳了咳,声音尽量低轻一些,掩盖深处的沙哑疲倦:“这么晚,您还在这里?”
Ellis摇摇头:“来取你的病案,回去看一看。”
“下次您让大师兄来就好……”柏青梣说几个词就要缓一会喉咙的疼,“外面雪大,您别着凉。”
他沉默片刻,低声又道,“而且我的身体,您别着急,我心里有数。”
Ellis垂眸看着他,毫不留情戳破道:“心里有数?就是确信自己没救了的意思?”
柏青梣闻言苦笑,抿着唇咳了两声,没再说更多惹老人家生气的话。伤痕累累的喉咙也实在不能支撑他再说下去,默默垂了眸,想着待会儿不能让老师独自离开,应该提前打电话联系姚维来接……正走着神,Ellis皱眉看了眼房门的方向,道:“外面怎么这么多人。”
“阵仗不小,都是带枪的,你门外守着的人也多了两个。”
“陆霁也不在,”老先生环顾了病房一圈,“他就这么把你自己抛在病房?我叮嘱了他多少次,你现在身边离不了人——”
柏青梣轻声道:“他还是走吧,我看着他心烦。”
“你现在情况特殊,除了他,也没人能进来照顾你。”
Ellis紧皱着眉,脸色不算太好看,但也没有继续追问。老先生并不懂得枪击案背后的波云诡谲,怕自己一时说错话惹学生担心,便一句也不提起,扶着手杖坐在陆霁留在床边的椅子上。
柏青梣怔了怔,抬头道:“您……”
“我不是陪你,”老人家恶声恶气地重重一顿手杖,“我要等那个小子回来,问问他怎么回事,把我叮嘱的话都忘在脑后了?”
若论起口是心非,这倒是师生一门相传。
柏青梣沉默了一会,然后仰起脸笑了笑:“老师,过去五年了,我已经不怕一个人了……”
倒像是应和他这句话,话音刚落下,突然有人从外面用力推开了病房门,咚的一声,伴随嘈杂的声音倾泻而入。
Ellis抬手往柏青梣眼前遮了遮,没什么好脾气的回头骂道:“没学过敲门两个字吗——”
他目光一凝。
外面进来五六个人,正是他先前在楼下遇见的。满面寒意,一眼就知来者不善,抬手直接开了病房的灯。柏青梣下意识闭了眼,他的身体实在太虚弱,骤然的强光都会惹得心脏一阵紧缩,疼得呼吸乱了乱,按着胸口低低咳嗽。
“柏青梣,你涉嫌帮助恐怖活动罪,请你现在立刻和我们回去,配合协助调查。”
那双秋水眸微微一滞,内里的波澜只有一瞬,很快再度毫无情绪地垂下来,像是没听见一样。
为首那人声音冰冷,程序性宣读一句,手里拿着手铐,就要大步上前拿人。
Ellis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见这些人直冲着柏青梣来,面色一沉,扶着手杖颤颤巍巍站起来,挡在病床前:“你们是谁?闯进来要干什么?”
“青梣,”老先生看见他们手里拿着手铐和枪,一下子乱了神,却仍护在床前不让半步:“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