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又到了商珒的复查时间。
这次没等柏青梣要订票去G市,陆霁先联系了Kylen,把商珒的各项报告数据要过来,问他能不能和柏青梣在网络交流,避免先生撑着病体,还要南北往来奔波。
这段时间他细心调养,始终没能养出恋人半点好看血色,苍白虚弱得令人心疼。即便陆霁再重视商珒,总归有自己的私心,他恨不得终日把先生留在自己身边护着,哪敢让他大老远跑到G市去。
然后又提前给江驹臣打了电话,告诉那位家主,直白说青梣病了,希望这次复诊可以推迟。江驹臣很快笑着说自己没什么事,这句言罢,欲言又止片刻,才对陆霁说,一定要多陪陪柏医生,不要离开他太远。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严肃,陆霁怔了怔,他总觉得江驹臣知晓一些有关柏青梣的秘密。但唯一能敲开这位家主心门的人还在重伤昏迷,他也无从开口询问,只能郑重应了下来,说自己知道,请江家主放心。
江驹臣沉默一会,然后轻声说,陆先生,并不是让我放心,你要让日后的自己放心。
电话挂断后陆霁茫然半晌,最后也只能把江驹臣这句话归因为刚刚失去爱人的悲痛。商珒“死”后,江驹臣的状况一直不太好,这样的话大概也是情理之中。
他安排好了全部,才带着商珒的数据报告回家,告诉柏青梣后,先生反而生气了:“为什么不提前问问我?”
“我已经没事了,”他紧蹙着眉,声音冷冷,“耽误治疗怎么办?陆霁,我是医生,不是病人,我要对我的病人负责。”
陆霁闻言无奈,心想柏医生口中的“没事”,或许本身就是最没有专业素养的误诊。这段时间柏青梣每天只能居家办公,脸色始终苍白着,看几份文件就要昏睡许久,陆霁就算不懂医理,也能看得出恋人非常虚弱,根本没有痊愈。
但现在,举世闻名的大医生端着冷冰冰的一张脸唬人,却不知道自己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简直半点可信度没有。
青年只好凑过去吻了吻先生鬓角,软着声音哄道:“医生也会生病的,青梣,这事儿不丢人。”
他把整整齐齐的报告单递给柏青梣,知道柏大医生对病案的外观要求高,陆霁把它整理得一点儿褶皱没有:“你师弟说没什么事,要是不放心,你再看看。”
柏青梣抿着薄薄的唇不说话,看起来还是在生气,接过病案一页页仔细翻看。陆霁探过手试了试先生额头的温度,好在这几日不再频繁起烧,他松了口气,站起身准备离开,以免打扰柏青梣思绪。
他走到书房门口,柏青梣忽然抬头叫住他:“陆霁。”
陆霁急忙应声,回过头来,却见先生唤完他的名字,就没有再说什么,眉梢微微皱着,像是在犹豫。柏青梣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哪怕是在生死面前,他向来是利落果决的,这会儿纠结迟疑,只会因为一个人。
“……你最近有时间么?”柏青梣轻声问,“阿尧回国一周了,应该和同辈的朋友聚聚。”
他到现在还是不知道顾尧为什么会突然回国,这一周两人没有再联系过,顾尧回来就去了BI,和黎钧学习公司事务。大概是那孩子急着拿回母亲留下的东西,柏青梣对此并无异议,他不想让顾尧看见他心烦,甚至以养病为托辞,刻意没有去公司。
他原本也没有想过把BI攥在手里太久。如果顾尧喜欢经商,那就把一切交给他,自己回去继续研究医学。如果顾尧不喜欢,觉得太累太辛苦,他也可以困在BI当一辈子的柏先生。因此柏青梣私心里甚至希望顾尧能早些接过BI,但他从未流露出一毫,更不想因为仇恨,改变少年的人生规划。
姐姐当年放任自己去追求自由,阿尧是姐姐的孩子,他也理当让少年去做真正想做的事情。
这一周顾尧待在BI,柏青梣特意授意黎钧,多教那孩子一些东西。但顾尧毕竟还是个少年人,不该被沉重的压力压在肩膀,他还有太多应该肆意享受的事物。若他不喜欢,
陆霁闻言顿了顿,他很快笑道:“好,我明白,那就这周日,我组个局给阿尧接风。”
柏青梣轻轻嗯了一声。
——
陆霁很快出面邀请了几个顾尧相识的朋友,又预订了饭店,一切安排妥当,这才通知了顾尧。他本以为少年不会给面子,多少要费些力气,没想到顾尧很快答应了。
然后问陆霁,方韶会不会来。
当然不会来!
陆霁一时间愣住了,心头没来由地往下沉。
顾尧这话问得实在突兀。他远在国外读书,怎么会得知最近圈子里的事?
更何况,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方韶。那次在陆家和方韶说明后,他就守着柏青梣寸步不离。倒是方韶陆陆续续约过他几次,总是被他找借口推脱,摆明了是不想再有任何瓜葛。
他最终还是没有按照祖父的吩咐去做,尽管他已经能够预料到,陆岱川会有多生气。他从小到大,从未如此坚定地反抗过陆岱川,可这半个月他望着先生病重,什么家族、什么谋算,早就将那些东西丢在脑后。
悔意、愧疚、恐惧,他想自己或许早就该坚决一些,圈子里的流言也不会被传扬到那种程度,令方韶有恃无恐。
他不知道自己的错误算不算是悬崖勒马,这段时日柏青梣在家养病,除了和方韶对峙过那一次,其实并不知晓流言全貌。那些脏污不堪的说法是陆岱川在幕后推动,即便是现在,也未能全部平息。
等待时间流逝,这件事能否真的悄无声息被遗忘?
柏青梣听到那些传言后,还会不会相信他?
陆霁攥着电话的力道渐紧,而电话对面,顾尧听他沉默,突兀地冷笑了声:“你和方韶最近那些事,我已经知道了。”
“但你放心,陆霁,我绝对不会拆穿你,也不会把别人传的那些话,捅到他面前。”
他语调散漫,带着调笑之意,陆霁却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放轻松,反而眸色越来越沉。
顾尧这样说,便是明摆着,他这次回来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柏青梣。
“我恨不得你吊着他,践踏他,我就是要见他难过。”顾尧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说,像他那样没有心的人,会不会为了谁流泪呢?”
“听说你这半年和他闹分手,我还挺期待的。但你现在后悔了,是不是,小陆哥?”
陆霁脑中阵阵发白,他低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现在太没意思了。”
顾尧在电话对面笑起来:“这次聚会,你记得请方韶来。”
“要么你们两个假戏真做,要么我找人把最近的传言当面说给柏青梣听……小陆哥知不知道那些说法都是从哪来的?”
“一向自恃身份的柏先生,好不容易动了回心,结果却被当作替身。如今方韶回国,自然没有他的容身之处,瞧瞧他现在纠缠不清的样子,真是辱没柏家家风,虚张声势。”
“——好不掉价。”
少年语声带笑,字字轻松,陆霁的心却如坠谷底。
顾尧的话虽离谱,却的的确确是近来圈子里的传言,毫无夸大成分。甚至在那些不学无术的子弟口中讲来,言辞更是不堪入耳。
最为过分的,柏青梣生得矜贵清致,但旁人畏他身份,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可现在圈子里纷纷拿他那双秋水眸和方韶作比,顺势点评他容貌,风流浪语信口便来。
……若是这些话真的怼到先生面前。
陆霁紧紧攥着手机,仿佛陷在深海里窒息,深重的恐惧蓦然席卷。
这些天来,他心中一直存着侥幸和妄想,却在这瞬间被全部打破。
他比谁都清楚,一旦柏青梣听到了这些,让他知道,自己一颗真心是怎样被污蔑嘲弄,一身矜傲是怎样被踏入尘泥,不过是爱上一个人,就被从高台拽落,沦为庸人肆意贬讽的谈资。
将会何等暴怒,何等心颤。
而陆霁作为谣言的核心,他和柏青梣,必定再无回转余地。那位先生至情至性,最是清冷孤傲,生来便是云中鸾、天边月,怎会忍受这般侮辱。
先生的确爱他。
却绝不会因为爱情二字,让自己被污损到这等地步。
这也是陆霁在得知陆岱川刻意散播流言后,却迟迟不敢将这些告诉柏青梣的原因,他本以为粉砌太平,便能隐瞒起来,却不想最终令事态愈演愈烈,无可挽回。
那么他所作所为,无异背叛。
耳旁一阵又一阵地嗡鸣,只是短短几个呼吸间,陆霁浑身上下已经被汗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