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听起来极度沙哑,虚浮没有力气,落在陆霁耳里,更是听出些落寞委屈的味道。青年的心瞬间揪在一起,呼吸都停止了,握紧电话紧张问:“怎么了,青梣,有人偷你钱包?你等着,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揍他。”
那边儿是闹市区,他第一反应就是恋人迷了路或是丢了钱包,必定是困在某处回不来家了,才会是那样难得脆弱的语气。柏先生的生活能力实在堪忧,陆霁自认为他的怀疑颇有道理,却不想惹来对面忍不住的一声笑:“你在想些什么。”
柏青梣顿了会,润了润沙哑的嗓子,下一句话听起来顺畅了些:“我在这边吃烤鸭。”
陆霁愣住了,紧接着声音都变了:“你刚手术完,怎么能吃那种东西?!”
他迅速道:“你快放下筷子,不许再吃了。在店里等着我,我现在就过去接你。”
这句说完陆霁就挂了电话,柏青梣微微怔了一瞬,他还没有来得及解释缘由,却不想对面的人急成这个样子。他沉默了一会,轻轻勾了勾唇角,放下撑着池沿的手,然后转过身。
他没再回到包厢,想着那孩子面对自己大概也是食不知味,就在一楼大厅的等位区坐下来。老字号的烤鸭店总是客流旺盛,周遭人声鼎沸,柏青梣松下脊背的力道,额侧轻靠在玻璃上,目光放空,渐渐困意侵袭而来。
陆霁急得一路油门,实在想不明白这个人怎么会莫名其妙跑去吃烤鸭,柏先生若是招待商业伙伴,怎么也得选个更上档次的地方,这不上不下的,总不会是自己馋了。
他心想一会儿若是见到桌上的客人,一定要冷嘲热讽一番,回头再送他二十只烤鸭,让他腻得这辈子都不想再吃鸭。
青年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寻找停车位又费了半天功夫,老远望着老字号招牌,急匆匆地拽开了店门。
然后一抬头,就和顾尧撞了个对面。
他僵硬了一瞬,慢慢地转过头,呼吸又窒住了。
这个场景其实很尴尬。
百年名店的一楼大厅人来人往,等位区的凳子十分简陋,柏青梣坐在角落里,头靠着窗,这会儿已经睡着了。他将身上的风衣扣得极严,在六月夏日属实惹眼,先生的面容清致好看,却透着虚弱的苍白。
像是肺部呼吸不畅,如雪的颊侧染上一抹不正常的嫣红,一双眸子低垂着,密长的眼睫隐隐笼着潮湿雾气。
而顾尧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神色怪异,看起来想把人推醒,又迟迟没有落下手。
他迎面看见陆霁时,曾经平辈称友的两个人,如今却和他的小舅、杀母仇人谈恋爱,难免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陆霁,他的神色很快变得自如,笑着向顾尧伸出手:“阿尧,欢迎回国。”
“结账了吗?”他紧接着又问:“青梣上周刚动过手术,身体不太好,有什么事你先和我说。”
柏家舅甥关系恶劣,在圈子里人尽皆知,何况陆霁这三年都在柏青梣身边,对此更是心知肚明。他见过两人当面对峙的场面,心里并不觉得柏青梣和柏青槿的死有关,试探着劝过顾尧几次,却只得来少年不屑的冷哼。
而顾尧更觉得陆霁是离谱中的离谱,两人认识了很多年,他还向陆霁抱怨过柏青梣的脾气,结果一转头,陆少倾心追求柏先生的八卦传遍了圈子。所有和柏青梣关系友好的人,统统都被顾尧列入黑名单,陆霁自然也不能例外。
他起初还想因为这事儿和柏青梣闹一场,害死了妈妈,竟然还有心思谈恋爱。可当顾尧前去柏青梣在S市的住处时,那会儿陆霁正好在,言笑晏晏地和柏青梣讲什么趣闻。先生微微侧头听着,眉梢微挑,那样子……竟恍然又有了几分昔日小舅的模样。
顾尧看了许久,沉默着离开了。但这不妨碍他和陆霁从此相看两厌,若不是两人见面机会太少,恐怕要不止一次起争执。
陆霁这会儿只想赶紧把这尊佛请走,方才电话里柏青梣的难过也有了解释,他往前走一步挡住昏睡的人半边身子,生怕少年对先生动手似的。
他见顾尧不说话,脸上的笑意半分无改:“吃饱了吗?我再给你打包几只带着?晚上有没有订酒店?”
这句话的重点其实在于后半句,柏青梣重视家庭氛围,定然没有让刚回国的外甥出去住的道理。但陆霁私心里,又实在不想让顾尧在家气人。好在顾尧也没有和柏青梣住一起的欲望,他静了静,冷冰冰地道:“不用,我订好房间了。”
“那好,我叫个司机送你去。”陆霁很快笑应道,“青梣晚上要吃药,我先带他回家了。等他好些,我叫上你昱哥他们一起,给你接风。”
顾尧低头看了柏青梣一眼,他和陆霁的火药味儿已经快要溢出来,却不约而同压低了声音,生怕把先生吵醒似的。他冷淡地道了声“不用费心”,自己转身出去了,像是生怕和后面两人沾上关系,几步就走进了人群里。
陆霁心底松了口气,急忙走到柏青梣面前,小心探了探额头温度。这一试果然烫得惊人,远不止前日的低烧,他刚松下的那口气很快又提起来,轻轻推了推柏青梣肩膀。先生昏昏沉沉里只溢出一声难受的低吟,这会儿失去玻璃的支撑,摇摇晃晃地向陆霁怀里倾过来。
他急忙展怀把人扶住,顾不及周围食客的目光,大庭广众弯下了身,将冷成一团的人打横抱了起来。
柏青梣被高热逼得没有力气,下意识往青年肩侧靠,眼睫轻颤了颤,还是没能睁开眼睛,只是闷闷地低咳几声。
“回家回家,”陆霁心疼得一塌糊涂,吻了吻年长恋人烧得发烫的眼眉:
“青梣,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