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十日之期届满,前往彘奔险境的弟子们陆续返回。令人欣慰的是,此次前往险境,除了古山白等六人中途失踪数日,其他弟子全都按时返了回来。之后,大家分别返回所属门派,并由领队弟子将本次探查的情况呈报给门派。
古山白、戚云琳等四人也在返回照命殿当日,随同戚郑南等人返回了青松门。
返回青松门后,第二日清晨,古山白便在济鼎峰的议事堂,将他们此行的,向戚郑南以及古越,做了详细的口头汇报。清晨的济鼎峰,阳光明朗,空气净透,云霞溢彩。议事堂外面院落中的几片青竹,几株老松,几棵古柏,枝繁叶茂,苍苍爽爽。有两名年轻弟子,正在打扫院落。议事堂门窗紧闭,宽敞的屋内,阳光从几扇雕花木窗斜射进来,但尽管如此,屋内的光线还是比较柔淡。
古山白的汇报持续了整个上午。
听完讲述,戚郑南和古越神色均变得凝重。
戚郑南道:“这么说,先前那十名弟子,应该是被那个身份不明的邪修掳了去?”
古山白道:“是的,师父,应该就是这样。此人已能元神出窍,以神化形,修为远在弟子等人之上,故,此次未能将其伏诛,甚至连其最终去向,也未能追查到。但此人元神,最后出现在北方雪域,加之去年,雪域也出现过携带邪魔之气的雪人妖,故,弟子等人猜测,此人说不定会藏身于寂北荒地。”
戚郑南沉吟片刻,点点头,“确实很有可能。”
古山白又接着道:“另外,我们离开雪域时,获雪域灵鹿告知,雪域会迎来将近一个月的暴风雪。故,弟子以为,若是门派准备派弟子前往寂北荒地,须是避开暴风雪之后再行前往比较妥当。”
戚郑南倍感意外:“雪域灵鹿?你们此次在雪域,还遇到了灵鹿?”
古山白顿了顿,垂眸答道:“不瞒师父,弟子等人其实并未得见灵鹿真容,见了灵鹿的,其实是,夜家寨的夜姑娘。”
宽敞的议事堂,瞬间鸦雀无声,越发显得幽寂,似是无人在内。
那日,在照命殿,古山白等四人熄灭了命灯后,便去不远处的客堂向戚郑南复命。见只是他们四人过来,夜无虞和风启刀显然已经离去,戚郑南也并未多问。返回青松门途中,也再没人提及他们二人。古越和高凤萍是知道内情的,知道在这件事上,戚郑南若无表态,他们二人自然是跟着沉默最好。至于其他弟子,因为毕竟是非同门师兄妹,随着险境探查结束,同二人以后说不定都不会再见,所以,若非必要,也不会再轻易提及二人。虽然两人就像从未出现过似的,但古山白心里明白,关于夜无虞的事,在戚郑南面前,恐怕难以避免提及。即使戚郑南不找他询问,他也有些事,想单独同戚郑南说。
此时,突然就提到了夜无虞,果真,丝毫不出所料,戚郑南的神色,以及心情瞬间发生变化,再次冷沉下去。
片刻,戚郑南才开口道:“好的,山白,你所说的,为师都已经记下了。此行,你也辛苦了。所幸大家都没有受伤,得以安全返回。在三门二派还未确定后续安排前,你好好修整几日。现在你就先回去吧,我同你二师叔还有些事要谈。”
古山白道:“是,师父。那弟子就先退下了。”话毕,分别同戚郑南和古越行了一礼后,便退出了议事堂。
这日傍晚时分,夕阳正在下落之际,在弟子房中准备静修的古山白,接到了戚郑南传来的消息:让他前往峰顶平台。
空阔平整的峰顶平台,远远高出济鼎峰其他地方,西面临着悬崖峭壁,面对无边无际的滚滚云海。平时除了掌门戚郑南会来,其他弟子未经允许不得前来。古山白到时,戚郑南已经来了一会儿,正面对前方云海而立,看着夕阳西下时,绚烂无比的云光霞海。
古山白端重地走上前去,对戚郑南行礼道:“师父。”
戚郑南应了一声,继续看了一会儿蒸腾的云海,才转过身,细细打量了古山白一番,才开口道:“山白,知道为师为何又叫你来此吗?”
古山白垂眸道:“弟子猜,是关于……夜姑娘的事。”
戚郑南点点头,“没错。”然后转身,继续面朝云海,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大概没想到吧,还会再见到这个孩子。为师也没想到。不想,才过去五年而已,那孩子不但身体已经恢复,连修为也已突破上乘,还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名字。”
古山白道:“是的,师父,山白也挺意外的。”
戚郑南看着古山白道:“那孩子过去五年经历的事,你可知道?”
古山白摇摇头,道:“弟子并不清楚。弟子与夜姑娘,是在前往险境的头一天,在洛清镇遇到的。也是那时,弟子才知道,夜姑娘是前往险境的非门派修行者,而且,还凑巧就在弟子这一组。之后,大家进入险境,也未有机会同夜姑娘单独交谈。故,关于夜姑娘过去五年的经历,弟子并不清楚。只知道,夜姑娘下山后,应该是回了夜家寨,还学了夜家寨的祖传剑法。”
戚郑南静静看着古山白。古山白虽然神色平静,但他的内心,也是如此吗?
“山白,这次重新遇见这个孩子,为师希望你未受到任何影响。”
“师父放心,弟子并未受到任何影响。只是,弟子亦有一事相求于师父。”
“你说,何事?”
“是这样的,弟子想,既然夜姑娘现在已经有了新的身份,新的生活,以后估计也不会同青松门,或是同弟子,再有任何往来,所以,弟子斗胆恳请师父,以后,请师父不要再为难夜姑娘,就让她带着新的身份,好好生活下去。还请,师父能够答应。”古山白语气谦恭,但态度中又带着某种坚定。
戚郑南移开视线,再次看向广阔缥缈的云海。夕阳已经落尽,金光灿烂的云霞已经消失,天空已成灰蓝色,翻卷的云层,染上暮色后,多了几分厚重。
“所以,山白,你以为为师见了她,就必定会要伤害她吗?”
“山白不敢,还请师父不要误会。”古山白忙解释道。可是,他那样请求,不就已经说明了,他多少有这样的担忧吗?
过了许久,戚郑南才幽幽开口道:“五年前,为师伤她,一来确实是恼怒,担心你因为她,坏了自己的前程和修为;二来,只是为了将她的修为废除,她偷学青松门功法,这确实于理不合。如今,她既然已离开青松门,还修炼了新的功法,为师,自是不会再故意为难她。”
听戚郑南这样说,古山白放下心来。
戚郑南再次微微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带着几分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山白,这一生,既然你已经选择成为青松门弟子,那就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有的人,若注定此生无缘,就不要勉强,否则,结出的,只会是苦果。”
古山白忍着心口的疼痛,意外地看着戚郑南。此时的戚郑南,没有逼人的气势,没有平时的威严,反倒像一个内心被勾起沉沉往事,因而心情变得暗淡,神色亦带上了几分沧桑感的中年长辈。这样神态的戚郑南,古山白还是第一次见。
片刻,古山白才反应过来,忙垂首虚心道:“师父的教诲,山白定会谨记在心。”
戚郑南点点头,温和地说道:“好了,山白,你先回去吧。为师还要在这待一会儿。”
古山白于是同戚郑南行礼告退,离开了峰顶平台。
暮色已经降临。变得深蓝的天幕中,星辰渐渐显露,逐渐布满夜空,璀璨清晰的样子,像极了某一年的秋天,在某座山上,同那个人一起看过的那一晚夜空。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不想,弹指间,二十四年已过去。如今,不仅斯人已逝,就连那个孩子,都已经长成了二十岁的姑娘。戚郑南深深叹了口气。过去二十多年,他一直不愿回忆往昔,不愿想起某个人,因为那里有他不愿意面对的过往,不愿意面对的自己。
那一天,在照命殿外不期而遇,听那个孩子说出自己的名字,再抬起头来眼无波澜地看向他,戚郑南无疑是十分震惊的。不仅震惊于,不过短短五年,居然又见了那个孩子,更震惊于,那个孩子换上女子装束后,竟是那样像那个人。于是,戚郑南猛地想起来了,当年,他遇见夜飞雪时,她也不过就是二十一、二岁,同现在的那孩子,差不多的年纪。于是,自那一刻起,许多回忆,再不受控制地,纷纷闪现在脑海,逐渐完整地拼凑出,当年他与那个人自相识,到后面沈清婉遇害那一夜的所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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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年前,戚郑南三十三岁,修为已经突破上乘中阶,同样是当时青松门掌门童山真人的座下大弟子,未来的青松门之星。又因十五岁时,认识了紫杉门掌门之女、当时六岁的沈清婉,自此结下一段因缘。戚郑南三十岁时,已经修成太青和息法,修为突破上乘中阶,于是,在童山真人和沈天闻的共同提议下,二人正式定了亲。当时虽然还未有正式消息,但修行界已有传闻说,已经九十五岁的童山真人,有意在寿满百岁之际,正式退位,将青松门掌门之位传与大弟子戚郑南,戚郑南正式迎娶沈清婉的日子,也将定在戚郑南继任青松门掌门之后。
戚郑南三十三岁那年的秋天,受童山真人之托,将之前紫杉门拜托青松门炼制的十五枚太青护心丹送往紫杉门。受到沈天闻的挽留,戚郑南在紫杉门逗留了半月才下山,准备按照原计划,继续独自北上。
那一年夏末,东城以北的几个地方,下了很久的罕见暴雨,几座深山中的妖兽因不耐暴雨侵袭,纷纷跑下山来,侵扰了附近许多的村庄、镇子。当时,已有附近门派,派出许多弟子,前往受到妖兽侵扰的村镇,将妖兽纷纷驱赶回山林,止息了这一场小小的动乱。不过,戚郑南还是决定一路北上进行历练,看看沿途村镇,是否还有妖兽残余,有妖除妖,有邪祛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