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率眯了眯眼,回头看着车驾,帘幕内毫无动静,他一时间拿不准官家是何态度,便咧起嘴堆出一张笑脸:“长公主,此人来路不明,奴婢也是怕他对官家不利。”
宋识看到柏丘道人手里垂落的半截红绳,心底一惊,顺着那红绳往上瞧,隐隐能看到玉佩的轮廓,她下意识往腰间摸了摸,接着便道:“安押班多虑,柏丘道人是家母专程从汴京请来的得道高人,方才贸然拦车,是有事要告知于我。”
安率没想到自己收拾一个拦道的百姓也被长公主和宋识横中插手,心里气得咬牙切齿,可他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继续赔着一张笑脸,“哎呦,内尚书好歹先知会奴婢一声,瞧这位的架势,突然往车前一站,奴婢还以为是什么歹人派来的呢。”
柏丘道人轻甩拂尘,对着宋识道:“宋娘子,贫道今日就要离开扬州了,还请宋娘子移步一叙。”
宋识点了点头,跟着柏丘道人走至荫下。
柏丘道人亮出玉佩,笑道:“那日宋娘子说寻不到这块玉佩,贫道做完法事,发现它就在法坛旁,许是宋娘子回府时不慎遗落。”
宋识当即接过玉佩攥在手里,皱着眉梢使劲想了想,她很少将两块玉佩同时戴出去,有时候实在捱不过对秦夷简的思念,才会把他的那块一并戴在身上,权当他一直在自己身边,从未离开过,可她明明记得上次已经将玉佩收回匣中……
柏丘道人道:“贫道本想让令慈将此物交还给宋娘子,可此物对于宋娘子别样珍重,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亲自归还物主才最为稳妥,不过也是不巧,这两日我到府上做法事,宋娘子都未在府中。”
宋识越想越无法确定,不过只要玉佩还在,那些也就都不重要了,她抿着唇笑了笑,朝着柏丘道人躬身施了一礼,解释道:“几日前娘娘擢我为内尚书,朝事冗杂,奏剳繁多,这几日我都在行在中料理事务,也忘了玉佩这回事,倒是让道人多费心了。”
柏丘道人捋须笑道:“都是些小事,不足挂齿,此番贫道连做三日法事,想来令慈也能安心许多。”
提到法事,宋识就心生愧疚,“频频舟车劳顿,道人年岁已高,哪能禁得起这样的折腾,就不能在扬州多留几日吗?”
柏丘道人笑了笑,“这次不能留了,再留就赶不上了,下次吧,下次若有机会,贫道可要好好领略这江南的大好风光。”
言罢,他转身欲走。
“道人留步。”
赵杙跨步上前,伸手喊住柏丘道人。
宋识偏过头,才发现赵杙踌躇不定地站在自己身旁。
柏丘道人顿足回看,待看清来人,也只是笑着说了一句:“这位檀越(1)又有何事?”
赵杙抿着唇,抬起双手作了一揖,道:“道人那日一语成谶,这么多年,我始终记得,若非道人,恐怕我还是那个只会痴迷书道九大王。”
柏丘道人哈哈一笑,“人间种种,皆有命数,檀越命带帝星,践阼登基不过早晚之事,与贫道何干?”
赵杙低头看到宋识手中的玉佩,心里泛起一阵干涩,他咬着牙,深吸口气,抬头问道:“我想再问一问道人,接下来,我该如何做?”
柏丘道人却是转身就走,只抛下一句:“官家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何必再来盘问贫道?”
赵杙抬起头,望向柏丘道人的背影,狭长的眼眸深不见底,让人难以琢磨。
宋识瞥他一眼,便自顾自走回赵橓华身旁,那安率已是满脸惊惶,察觉她的目光以后,当即将头埋了下去,再也不敢抬。
不过帝王车驾总归太过惹眼,驻扎在城外的种世宁早早就注意到这里的异样,此刻已经驾着马赶来了。
赵橓华听到熟悉的马蹄声,赶忙转身跑到队伍前面,向着来者不停招手。
宋识也跟过去以笑相迎。
种世宁勒缰下马,对着她们二人笑了笑,低首抱拳道:“长公主,内尚书。”
赵橓华撇了撇嘴,瞪着眼睛小声嘟囔:“什么长公主,什么内尚书,得了兵权就叫得这么生分了。”
种世宁连连摇头,压低声音道:“众目睽睽之下,我岂能呼你和宋娘子的小字?何况陛下也在,若让旁人听了去,背后指不定会传出些什么。”
赵橓华皱起眉,显然很不满意这个回答,双手叉腰把脸扭向一旁。
宋识忍俊不禁,也低声道:“阿乐,你就别逗种将军了,我觉得她说得没错。”
“我也觉得种将军说得没错。”
赵杙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赵橓华被吓得浑身一抖,转头瞪着他。
种世宁敛起唇边笑意,抱拳又道:“陛下。”
赵杙微微颔首,笑说:“种氏一门英勇忠义,皆为贤臣良将,说来惭愧,种卿来到扬州,朕理应与种卿促膝长谈,奈何旧疾缠身,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今日种卿去往东京,朕自当为种卿与将士们设酒践行,还望种卿不负众望,大败金人,守住我大宋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