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闻声,转头一瞧,只见方才还醉得不省人事的裴观文,现下悠悠转醒。
在侍从的搀扶之下,他用手背抵住了自己的额角,白玉扳指在灯火下泛着柔和的光,眼神中带着几分迷醉,说话的嗓音也含混混的。
杨浮卿正说到一半的话被这么打断了,他平日里亲切开朗的神情难得扭曲了一下,嘴角的微笑不自觉抽搐。
虽然在笑着,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不爽,“观文,就醒了?挺快的。”尾音上扬,似有嘲讽。
裴观文眉头紧拧,头很疼的样子,喃喃道:“还是醉得厉害......”
像是才留意到杨浮卿的话似的,无辜问:“浮卿,你说什么?”
杨浮卿怒视着他,不说话了,也不知道他是真没听见还是装的,含着怨气道:“没什么。”
“殿下也在?”裴观文见目光移向站在杨浮卿身侧,沉默的殷伯玉,又含糊道:“莫非,二位是来接我回去的?”
他忽然,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悲伤对杨浮卿道:“浮卿,想必你现下定然事务缠身,还愿空时间来寻我,多谢。”
裴观文没说什么别的话。
只是他神情作态,无一不在透露着,他有多么为杨浮卿被赐婚一事伤心难过,可以的话,必定垂泪到天明。
殷伯玉双手紧握,指甲掐入肉中,几乎察觉不到痛楚。
明明方才还在彼此缠绵,给足了温柔,现在却又在用切实行为提醒着他,方才想要缠绵的对象,从来不是自己。
杨浮卿还在不爽裴观文方才正巧的打断,听到裴观文莫名其妙的感谢,料想是裴观文误会了,就将错就错,随口的应下了,“嗯,”他扯了扯嘴角说:“客气了,友人么,应该的。”
两人在殷伯玉面前一唱一和。
一个伤怀求而不得,一个善良不解风情。
自己在此处,倒是妨碍了他们。
看着令人烦躁。干脆回府罢了。
于是殷伯玉转身,就欲离去。
谁知他才往轿子方向走了一步,就同时被两道声音叫住了。
“殿下要去哪,怎的不辞而别?”
“要走了么,殿下?我同你一道。”
殷伯玉脚步未停,头也没回的直直向前走去:“回府,此处实在太冷。”
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跟在了他身侧,方才还在满面悲伤、醉眼朦胧的人,忽然像是抽离了这种情绪似的,也不伤怀了。
裴观文中气十足的样子,倒看不出来方才还醉得要下人们搀扶着。
殷伯玉的右手被他拉起,放在手心握了握,似是不解道:“夏日里怎会冷,不应该啊,莫非是染上了伤寒?”
那张风流浑然天成的俊秀脸庞,毫无顾虑的凑近了,真开始瞧殷伯玉是否染上了伤寒。
殷伯玉愣住了,一时间忘记将手抽回。
等回过神,他才咬牙道:“松手。”
声音含怒,但细听之下,也听得出几分被掩盖在其下的委屈。
裴观文挑了挑眉,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勾了勾唇角,悠悠的为自己开脱:“是臣醉糊涂了,一时间逾越,冒犯了殿下。”
“你既知有罪,还不快些放开?”他话说得好听,但手上力道却未松丝毫。
裴观文似是料定殷伯玉不会拿他怎样,有恃无恐的做派。
“好,好。我松开便是,殿下莫生气。”裴观文笑盈盈的应着,松开了握着他的手,还摊开掌心给殷伯玉瞧,意思是,他真的松开了,很听话。
杨浮卿趁着这间隙,走上前来,不动声色挡在裴观文身前,苦恼道:“殿下,实是愧疚,只是我方才忽而想起,那本《取乐山琴谱》还在殿下府中,不知可否今日去取?”
殷伯玉:“现在?”
他记得那琴谱是自己前些日子,附庸他们风雅之际,顺手借来观摩的。
那时杨浮卿说什么来着?
——他往日里也用不到,让自己愿意用多久都可以。
“是。”杨浮卿道,他错开了殷伯玉瞧过来的视线,自顾自的说,“只因我忽的想起,家父明日要用那琴谱,所以才想先从殿下处取回,待之后再亲自来送与殿下。”
殷伯玉听罢他的解释,道,“我叫人送至你府中。”
“不可。”杨浮卿很快的拒绝了。
殷伯玉疑惑。
杨浮卿挠了挠脸颊,继续道:“因为,因为,啊,因为这谱子父亲视如珍宝,还是我亲自去一趟,以视郑重。”
他不擅长撒谎,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时,无论是神情还是内容都让人一眼能瞧穿了去。
但殷伯玉也懒得戳破他,在他看来,杨浮卿又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呢?
殷伯玉余光扫了旁边的裴观文一眼,见那人神情晦涩,不知在想什么。
罢了,殷伯玉道:“既然如此,那杨将军便同我回府一趟吧。”
现下他也不欲在此处多待,只想早些离开此处。
“先等等,”就在两人正欲离开之时,那一直静默着的裴观文开口了,他款步走到了殷伯玉身侧,声音虽轻巧,却用着不容置喙的口吻,像是觉得殷伯玉必然会同意。
“既然浮卿要去,那我也要去。”
殷伯玉眉心跳了一下。
接着,条件反射似的回绝道,“你不许去。”
裴观文眨了眨眼睛,宕机了几秒,似是没想到会被殷伯玉一口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