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变得灰暗,落雪纷纷。
昨夜二人将取来的卷宗细分,忙到半夜才睡下。今日事务繁多,清早送走了南宫漠,祝魏打扮后即乘马车前往官署交接职务。
马车平稳行驶。车内,祝魏坐姿端正,此刻正握着一枚几乎无杂质的碧绿玉雕细细观察。
——这是昨日祝汀承诺的奖励。美玉无瑕,工艺巧夺天工,只是这东西比起留在她身边,更适合用在别处。是以祝魏并未隐瞒,得到馈赠时便有所说明,亦得到了祝汀的应允。
不多时便抵达。祝魏将美玉收到匣子中,掀开车帘,只身一人不疾不徐走入官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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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燃着好几个炭盆,一踏入便能感到重重热浪围绕周身。
祝魏此番突如其来的造访在场之人皆未料到,所有人忙停下手中事物,不算整齐地行礼,态度恭敬。
祝魏卸下氅衣,立在原地转头环视一周查看,而后望着众人开口,声音不大:“奉陛下令,年后我将来此与诸君共事,担执金吾丞一职。前有不快,今日来叨扰孔大人亦是为了化解一二。他在何处?”
短短两年,此处官吏替换不多,自然皆记得当年发生之事。
一时无人接话。众人噤声良久,待眼神交流后,一深肤色蓝袍男子上前拱手行礼,笑着应声,“执金吾大人清晨前去巡查,尚未归来。咳,鄙人为武库令,名作关铙。此处人多口杂,殿下不妨先到孔大人书房稍作等待?”
祝魏瞥向他,脑中很快翻出尘封的记忆。她略作迟疑,最终仍开口,“带路。”
书斋相距不远,关铙走在侧前方,与祝魏保持一段距离。推开房门,室内寂静而温暖,府衙所用的炭石品质不错,纵无人在内亦一直燃着。孔庭乃是格调高雅之人,室内袅袅香烟升起,香料的气息弥漫四处。
待祝魏径直走进坐下,关铙关上屋门,立在门后抬眸瞧她,模样谦卑却不言语。
倚坐榻上,祝魏懒散地掀起眼皮,静默看着斟茶的男子。她扬手示意其落座,促狭道:“你倒是没受牵连。”
关铙笑了笑,退到一旁坐下,“孔大人仁善,未旧事重提。”
——两年前祝魏劫走式道侯李倍时,正是靠着关铙从中相助才拖住孔庭,令她有时间去找廷尉冯韵伪造文书。只是这份相助是刀架在脖子上性命攸关的逼迫,事后关铙更是被以此为由威逼利诱着保持联系。
……指桑骂槐。祝魏不置可否,又问,“哼。我听闻孔季明独好美玉,当真如此?”说着,她随手打开木匣,将东西放在桌面轻轻推过去。
关铙小心翼翼将这贵重玉雕仔细观摩,却眉头微蹙。他抬眸,斟酌语句,“此虽为美玉,大人却未必会收下。孔大人的确常年收集美玉,但其藏品多为雕琢痕迹不多的白玉。”
他目光闪烁,“辛苦集得玉石后,却不见大人多么爱不释手,频繁佩戴把玩……啊,公子以为此为何意?”
祝魏眯眼——不像喜爱玉,更像目标明确地在寻找着什么。
她轻叩桌面,关铙将东西送回她面前。他顿了顿,笑得似有眉目,“不过嘛,公子若对此感兴趣,倒是不妨向衡公子讨要一二。”
代夫人喜爱金玉饰品,祝武便将流水一样的珍宝送入她的宫殿中。母亲的东西,祝衡自然能予求予取。而众人皆知一向骄纵自傲的小公子祝衡,在诸位兄弟姐妹中关系最亲密的便是二公子。
祝魏转动眼珠,已然有了打算。她轻哼一声,“总算来了。”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她能察觉到那踩着落雪踏步而来的脚步声正向此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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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寒暄后屏退其余人,祝魏与孔庭围坐在桌旁,距离不近不远,二人面前各一盏方才斟出的茶水。
祝魏开门见山,微笑着将早已备好的礼物送到孔庭面前,“圣意天裁,今后我为孔大人的副官,断然不愿当年冲突令我二人今后貌合神离,不能一心为政,有负帝眷。知大人喜好美玉,故今日备此薄礼聊表心意。”
“有劳公子费心。过去之事陛下已有定论,某自当遵循圣断,亦不会挂念于心。”孔庭抚须,目光落在面前紧闭的木匣上,停顿片刻后再度抬眸,“多谢公子美意。”
随即,他缓缓打开木匣,在看清内部之物具体模样后嘴角微抿,手上仍动作不停,继续将盖子完全打开。
孔庭缓缓摇头,“这份礼物太过贵重……远超出在下预期。我虽喜玉,却知此物价值绝非该用在此处。”他似乎纠结不舍,此刻才终于将视线从玉雕上移开,合上木匣望着祝魏,“有公子美意便足矣,还请收回这份礼物。”
祝魏莞尔,“既如此,我只好靠今后表现令大人满意了。”
孔庭严肃道:“我等共事于此,为陛下分忧!”
祝魏眨眨眼,自知方才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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