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灯光昏暗，音响里放着最近流行的爵士乐，这家饭店能被青年认成酒馆倒也不算冤枉。利安德按照两个成年男性的饭量点了几道性价比较高的招牌菜。他不怕他狠狠宰他一笔吗，利安德无意识地想着，眼角余光扫过正试图躲避周遭人视线的青年。

怎么称呼？利安德率先打破沉默。青年舔了舔后槽牙，半天才吐出一个姓氏。沙朗，他说。利安德倒也不介意青年的有所保留，张口将自己的姓名报了上去，未了补充道，你可以叫我利安德。这是他在面包店工作时的习惯。想到这，他目光暗了暗。

在饭局快结束时，青年突然出声，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他用一双澄澈的金色眼眸望着他。

该来的还是来了，利安德盯着盘中剩余的食物，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想不想说。说吧，说出来你会好受很多的，一个声音在利安德脑中说道，而且你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近几年发生的一切糟心事在他眼前像幻灯片一样一幕幕闪过，他张了张口，最终吐出一句，给我点杯酒好吗？

青年点了点头，抬手招来服务员，随后翻阅起了他那本德英互译词典。

利安德眉心跳了跳，突然有一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挫败感，不禁失笑。心头好不容易凝聚起的乌云一下散了个干净，他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我来吧。英国人闻言认真地点了点头，收起了德英互译词典。

你喝点什么？利安德在点完啤酒后向青年问道。热可可，青年脱口而出。利安德扬了扬眉毛，有些好笑地瞥了青年一眼，换来青年发红的耳垂和有些羞恼的一记瞪视。怎么，在德国成年后喝热可可犯法吗，青年生硬地问道。不知道为什么，青年的反应让利安德更想笑了。他强压下上扬的嘴角，轻咳一声，没有的事，不犯法，他说。

酒水上齐了，他该开始讲述了。他猛灌了一大口冰啤酒，就当以酒壮胆好了，他想。

青年捧着热可可小口小口地喝起来，不急不徐，但这并没有减轻利安德心头的焦躁。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我现在一无所有了。”他猛地吐出这句话。在第一句话说出后，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往事像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水，一股脑地涌出，他几乎不记得自己在干什么，在说什么，身处哪里了，压抑已久的情绪与往事一起从他的口中吐出，他只依希记得自己看见了一双纯粹的金色眼眸。

不知过了多久，故事讲完了，他安静下来。喉咙因为干涩而有些生疼，他仰头将剩下的冰啤酒咽下，舔了舔唇。他感觉有些累，但更多的是放松，就像大病初愈那样。

青年放下热可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金色的眸光流转，青年突然开口，或许你会想在英国伦敦开一家面包店吗？

利安德猛地抬头，错愕，意外，惊喜，不敢置信，不确定。等情绪在他喉头翻涌。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他死死盯着面前的英国青年，眼里翻滚着希冀，可又有些疑心是自己误解了对方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想资助你在英国开一家面包店，青年给出了明确的回复。

利安德愕愣地望着青年，巨大的惊喜和震惊砸中了他，他想问些什么，但又被打散。过了很久，我能给你什么？他问，声音微微发抖。

一个面包？青年随口回道。

利安德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地被塞了500马克，怎样被告知在周三（也就是明天）下午三点在前往英国的机场碰面然后一块去英国（机票的事你不用操心，我会去安排，青年补充道），怎样走出的饭店，怎样和青年分开的。当他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穿着刚随手买来的一套干净的衣服躺在一家酒店的客房里了。

他盯着天花板，一种不真实的魔幻感萦绕在心头。他不敢睡过去，他担心这其实只是一场梦，他担心自己其实只是在那个堆满了杂物的巷子里睡着了，他担心自己其实压根没遇见过那个英国青年。

第二天，阳光顺着没关的窗户和着微风拂过利安德赫色的发丝和鼻尖，卷起的睫毛微颤，他猛得惊醒。

视野渐渐清晰，他盯着陌生的天花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大脑发涨，他有些分不清昨天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真实发生的。一个翻身，他坐起来，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戳得他难受，他把东西从口袋里掏出。是那张用别别扭扭的德文写的字条。

「你还好吗？」他盯着这几个字，脑中那双金色的眼眸一闪而过。有风吹过鼻尖，顺着鼻腔涌入心口，吹散心头愈结的乌云。烦躁和不安渐渐平息为宁静，他低低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