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想自己家里的“不缺食少穿”,他一下子就自惭形秽了。
秦钟将书“啪”地一声阖上。
是了,我们家的门第虽然不高,可到底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家。
父亲的官儿虽小,可到底也是官身。
姐姐都能配得起宁国府的嫡孙,我又怎么娶不得他家的小姐?
秦钟记得宝玉曾提起过,他家里尚未出阁的如今还有一位姐姐、两个妹妹,另还有两三位亲戚家的表姐妹。
自己样貌谈吐不差,还有姐姐从前的情分在,只要不一味挑嫡拣庶的惹人厌烦,总也有些机会罢?
他只是任自己随意想象着,用这种方式发泄自己无可奈何的委屈和怨气。
至于这些想象到底有几分可行,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秦钟往榻上一倒,枕着双手,幻想着自己娶了贾家的小姐,家中婢仆穿堂、宾客盈门,自己则出入各家府宅作客,谁能不高看一眼?
回到家,便有贤妻、美妾、娇仆亲密簇拥、嘘寒问暖,真是夫复何求。
到那时啊,自己也要另置一身行头,不能再似如今这样的穷酸样子。
秦钟在脑海中摹画着宝玉往日的装束,那样精细的冠戴衣袍,由自己穿来一定十分神气。
脑中正想到美妾娇仆,秦钟蓦地便想起水月庵的智能来。
那般俊俏温柔的小尼姑,真真令人流连忘返。
他们这般不经由父母媒妁的恋情本就是不容于世俗的,而智能的尼姑身份又为这“不见容”增添了十分的禁忌。
打破禁忌,这正是少年人最不能抵抗的。
只可惜老父这两日休沐在家,对自己管束较严。秦钟打定主意,过两日等父亲出门了,自己少不得再跟嬷嬷扯个小谎,只要能获准出去半日,便能去寻她了。
到时两人鸳梦重温,实在是快哉。
他正怡然自得地做着白日梦,外头他的小厮长顺儿一面一叠声叫着“少爷”,一面飞也似地跑进来。
长顺儿往房内乱看一通,见秦钟悠然半躺在榻上,忙跑过来扯住他,只是道:“不好了,不好了!”
秦家的下人并不多,长顺儿除了是跟秦钟的小厮外,从小还要兼做许多杂活,是以生得既结实又强壮,秦钟被他一扯,整个人就被从床上扯起来,忙使劲挣开他的手,不悦道:“你嚷什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他还未从方才高门贵婿的美梦中出戏,言行都还有些端着。
秦钟似乎很不满长顺儿对他的拉扯一般,又一本正经地理了理衣襟。
长顺儿却顾不得那许多,急急地嚷道:“嗳!哥儿说什么呢!快起来罢,再晚了可赶不及了——你那个做尼姑的相好儿她找上门来了。老爷今儿刚好在家,听见这回事,可了不得!这会子正在前头问话呢,我瞧老爷的脸色不大好,赶紧溜出来叫您,咱们这便出去躲上一躲罢。”
秦钟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相好儿?什么找上门来?
尼姑?
什么尼姑……难道是智能?
她不是好好地在水月庵中跟着师父念经,怎么会到自己家里来?
他满心疑问,呆呆地愣在当场,长顺儿更急了,又扯他道:“我的哥儿欸,你是没瞧见,老爷的脸色比灶下的锅底灰也差不了多少了,趁这会子还没发落到您,快出去避一避罢。我想着,您不是一向里跟那贾家的少爷要好么,咱们从后门出去,我再替您雇辆车,这便投奔他去罢,家里今晚说什么也是住不得的。”
秦钟回过神来,虽然仍然疑惑智能何以突然来此,也知道此事已是大大的不妙,赶紧向柜里随手收拾了两件衣裳,长顺儿七手八脚帮他打了个小包袱、往肩膀上一甩,跟着便拉着他一路穿堂向后门方向跑去。
秦钟一面跑,一面喘吁吁地问:“前头只有我父亲么?”
长顺儿扯着秦钟的手,只顾往前飞跑,头也不回地道:“哥儿你吓得糊涂啦,老爷怎么能见小尼姑?他自然是要避嫌的。老爷问明了她的来路,跟着便请了任嬷嬷来同她问话,他只在后面听着。亏得我同我哥哥两个在正堂后头那边换窗户纸儿,听见前头说话,我偷偷去看了,这才知道。”
秦钟暗叫好险,自己与智能这回事偏叫父亲知道了。
若不是长顺儿机灵,等晚些时候自己还不被打死呢。
他想到这,便道:“等我完了此劫,回来好好赏你。”
还没待长顺儿答应一声,后头却突然有人大喊——“站住!”
秦钟撇头一瞧,原来是从廊子中间夹道追出来两个年长的男仆。
秦钟认得这两个人都是平日里跟父亲进出的,此时来追,一定是父亲的授意。
他大为害怕,不仅没有依言停下,同长顺儿两个的脚下倒跑得愈发快了。
后头两个人虽然个子高些、腿也长,却难比这两个少年机变灵活、又是奔命,眼见着两个人穿廊过堂、直向后门而去,一人忙扬声叫道:“吉庆、平安!关门、快关门!老爷吩咐了,今日谁放走了少爷,管教一齐打死!”
在后门上当值的两个小子听见这般喊叫,哪里敢不听从,忙忙地一齐将后门关了、紧紧上了闩,又一前一后地向秦钟两个扑过去,正好同后面追过来的两个人形成合围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