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只有两三个人，运动会的余韵未消，学生们都无心回教室学习。

然而，在教室里正襟危坐的人也未必学得进去。

距离安浧在这篇阅读理解里划下第一条线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他连第一个从句都没看完，就像那些背单词背了半天还停在“abandon”的人一样，心思就没在。

他已经将那根葡萄味的棒棒糖塞进了玻璃罐里，造型各异的折纸包裹住那颗糖，折纸间明明是有空隙的，安浧却觉得那颗糖已经无处可逃。

安浧的目光也无意识地定格在旁边的位置上，他眼神发直，脑海里在上演各种可能性。

明晏可能会拒绝他，可是明晏又很在乎朋友的感受。

他知道明晏并不那么喜欢肢体接触，可是肢体接触往往是表达好感最直接的方式，所以当别人搭上明晏的肩膀，明晏也会把自己的手臂抬起来；明晏也没有那么喜欢和人开玩笑，可是玩笑话总能逗趣，塞满公式的脑子更需要不着边际的俏皮话，所以明晏为了朋友，乐意开玩笑，也甘愿被开玩笑；他还知道明晏其实不喜欢别人用他的东西，耳机塞进过别人的耳朵，他要悄悄躲起来用酒精棉布擦干净，别人借过的羽毛球拍，他也要立刻换上新的手胶，不希望别人多想，新手胶必定是其他颜色，而他会抬着下巴说“这是属于男明星的时尚”。

因此安浧有些后悔，他担心明晏吃掉那支巧克力味的棒棒糖拒绝他，从今往后就不会再碰与巧克力有关的一切。

如果明晏拒绝他，一定是因为明晏不喜欢他，但是巧克力很好，明晏很喜欢。

安浧想，不应该选巧克力味的。

但是明晏也是有可能答应和他交往的，或许明晏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的。

明晏是个热络的人，不敢说朋友遍天下，但是只要明晏想，总能找到一个一起聊天一起玩的，明晏游走于不同的熟人之间，却独独停在他这里，只管他叫“哥”；明晏总是很怕麻烦，很少管别人的闲事，却愿意吃掉他不爱吃的菜，坚持和他一起吃饭，那么爱聊天的人，偏偏为了迁就他的习惯，在最放松的时刻选择缄口不言；明晏在赛场上那么耀眼，得胜时前呼后拥，花团锦簇，那双眼睛却总是在第一时间寻找他，明晏站在人群里高声呼唤他，在万众瞩目下走向他，那是他最不想保持理智的时刻，他想，我对明晏而言，应该也很特别。

他又有些庆幸，假如明晏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这支投其所好的棒棒糖是不是会让那份喜欢再增加一点点。

假如明晏接受他，那以后每次吃到巧克力，吃到巧克力味的食物，明晏是不是都会想到他，想到和他有关的一切。

安浧又想，选择巧克力味也许是个不错的决定。

明晏一到教室，看到的就是握着笔出神的安浧。

他没有见到过安浧这副模样，安浧是一个在做事时专心致志的人，做题就是做题，发呆就是发呆，从来不会混为一谈。

明晏在回教室的短短一段路上想了很多，现在又倚在教室后门，静静地看，静静地想。

他想到高一开学典礼时，安浧穿着洁白崭新的校服站在演讲台后，声音略显沙哑却平缓有力；想到他上学期末在年级办公室乱晃，一眼看见了级长电脑屏幕上的表格，也一眼看见表格顶端的安浧，他以为表格是按照拼音排序，下一秒就看见排名第二的张凡与；想到安浧坐在最后一排举起手，以一种木讷又有趣的方式认识他；想到安浧每天早上带来，又在当天晚上消失在他肚子里的巧克力；想到一支笔，一个玻璃罐子，一场1500米比赛，一个藏在镜头后面的笑容，一盒由他人转交的止痛贴，一根巧克力味的棒棒糖，还有一个在暮色中等候许久的怀抱。

原来他记得这么清楚，原来安浧这么喜欢他。

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他竟然也这么喜欢安浧。

明晏没有喜欢过什么人，父母亲的相处构成了他对爱情最基本的认知，明重这辈子只牵过晏西荷的手，明晏也不想要第二个人。他平时看起来什么都敢说，可他知道，做重要的事最好闷声，不能扬言，否则就算前路是南墙，也只能一头撞上去。

“只谈一场恋爱”不是大放厥词，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教室里的人多了几个，稍稍变得有些嘈杂，安浧却仍在出神，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

余光里出现了一盒止痛贴，安浧应激一样抬起头，明晏正低头看着他。

和往常不一样，明晏没有叫他水哥，也没有笑，安浧有些心慌。

明晏将那根巧克力味的棒棒糖放在桌子上，和那盒膏药摆在一起，面朝安浧坐下。

安浧也转过身，和明晏面对面。

他们无言地相视少顷，直到明晏垂眸，低声开口：“安浧，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好。”

明晏深深吸一口气，问道：“你说喜欢我，可我是男生，你是同性恋吗？”

“我不知道。”安浧的第一句话有些简短，他补充解释，“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同性恋，我没有喜欢过别的男生，也没有喜欢过别的女生，关于这一点，我无法给你准确的答案。但我喜欢你，是真心的，和你的性别无关。”

再次听见安浧说喜欢，明晏不敢看他，生怕藏不住眼里的情绪，他继续道：“好。下一个问题，你要喜欢男生，有没有考虑过你的父母？即便现在的社会风气更加开放，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同性恋的。”

安浧没想到明晏已经考虑到父母的看法，他心里燃起一点希望，答道：“我明白你的顾虑。这是我的感情，谁都无权干涉，现在讲这些话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但我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也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至于我的父母，他们或许需要一些时间接受，但是不会反对，我也没有打算在成年之前向他们出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