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处是个将要飞出去的“风”字,可见走得有多急。
老管家总算喘匀了气,一脸的苦相:“侯爷和夫人都不在京都,世子殿下自个儿跑了,连铺盖卷都没带,就揣走了一把剑!”他干脆俯在地上,泪水涟涟,“老身愧对侯府啊……”
李文怀站在大路中央,俯身看着,摊手无措。
晏临溪此时正在京西驿道上骑马狂奔,身后背着桃木弓匣,玄色大氅被罡风扯得猎猎作响。马匹每颠簸一次,腰间的字牌便与鎏金鱼符相撞出清越的声响。
日色过午,距离下一个驿站还约有五里。
从京都至嘉陵,行程两千七百里,由京畿西道转延西驿道。就算按最快的算,昼夜兼程,日进四百里,也要七日。再考虑马匹体力衰减和夜间风险,稳妥估计要九日。
战场风云变幻,晏临溪就怕自己还在路上,前线又出事端,未免鞭长莫及。
晏临溪抵达驿站,翻身下马,将缰绳用力丢给迎上来的驿卒,出示牌符,快步朝着站内走去。
晏临溪将身后的长匣解下,重重搁在桌上,脱去大氅,随手扯掉蒙尘的头巾。
晏临溪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长距离地策马赶路。这一路尘土飞扬,不免疲惫,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头,汗水混着沾到脸上的灰,在脸上留下一道泥印,倒衬得那双眼眸更加澄澈无垢。
驿卒呈上简单的膳食,晏临溪端起粗瓷碗,猛地灌下一口茶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趁着此时,他能稍作休息。
他抬眼望向窗外,远处山峦连绵,在日光下影影绰绰。
此行除了行囊,还有晏临溪作为私心的那三把弓,其他什么也没带走。
两日前,楼悠舟听完晏临溪一番话,又一声不响地回了南业侯府,直到自己出关离京,再也没见到他的身影。现在嘉宁王府冷冷清清无人居住,在之后的时间里,恐怕又要成为被弃置的鬼宅了。
罢了,生在京都的事物,仍旧被好好地安置在京都。
须臾,晏临溪喊来了驿丞,“可有西北来的加急文书?前线战事如何?”
“回殿下,今日从西北加急递来的文书尚未送达。据最新军报,曹国公已率精锐抵达西北前线,双方斡旋,暂时还未爆发正面冲突,不过乙宛军队调动频繁,营帐绵延数里,局势依旧严峻。”
晏临溪颔首表示了解,此时驿卒牵了另一匹精力充沛的骏马过来,晏临溪收拾着装,背上弓匣,飞身上马。
是夜,晏临溪在鸡鸣驿安歇。
次日,东方还未破晓,胧月西天,晨雾中,征铎声响。
晏临溪熟练地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借着昏暗天色辨认道路,就在此时,一抹猩红亮色闯入眼帘。
楼悠舟骑着黑马,踢踏而来。
他身上裹的红披风,在这雾色弥漫的清晨,犹如猎猎飘扬的旌旗,又像是快要烧穿天穹的山火,片刻燎原。
晏临溪瞠目结舌,好半晌没有动作。
在楼悠舟身后,阿才忽地探出脑袋。
“王爷!等你好久了!”
“你们……”
楼悠舟牵起嘴角,没有废话:“不是要去西北吗?一起?”
晏临溪皱眉,开口道:“我不是去玩儿的,我这是……”
楼悠舟打断他:“我当然知道,本世子也是有任务在的。”
说着,他接过阿才递来的竹简,手腕一扬,抛给晏临溪。
晏临溪接住,打开,眉眼间闪过一丝错愕,“这是?”
“这是我师父昔年留下的请战帖,请战人名为文山,江湖人称‘断魂枪’,本是我大虞儿郎,如今却成了乙宛的座上宾。”
“三十年前,文山与家师有过一战,家师断了两根肋骨,文山废了一条腿。如今两国交兵,这老匹夫却遣人给我师父送战书,要我与他的弟子决一生死。”
风过间隙,铎铃不止,楼悠舟瞳孔里浮起两簇幽光:“他在帖中说,乙宛之战,由他在背后促成,若是我能战胜他的徒弟,他就将乙宛军队势气大增的秘密告诉我们。”
“江湖恩怨江湖了!我师父比你我还先行一步,眼下估计已至曲陵。”楼悠舟偏过头,“我只是刚好跟你同路罢了。”
晏临溪眉峰蹙起。
他不太了解江湖往事,但相信楼悠舟说的话,可就算如此,仍觉不妥。西北局势动荡,文山的请战看似简明,实则疑点重重,就怕楼悠舟此去,是踏入对方精心布置的陷阱。
还不等他再说什么,楼悠舟猛地扬起马鞭,骏马嘶鸣,离弦一般飞了出去。阿才手忙脚乱,抓紧了世子的衣带。
楼悠舟的呼声在山谷间飘摇回荡,冲散雾霭。
“晏将行!午时在远山驿碰头,要是来迟了,可别怨我把你当累赘!”
晏临溪望着楼悠舟远去的背影,咬了咬牙,心中一横,呵道:“谁先到还不一定呢!驾——”
红尘滚滚,苍山莽莽。
长剑破风,踏穿千林雾潮。
雕弓挽月,惊飞万壑云涛。
晓逐旭影,暮别霞梢,江湖远道,铺展在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