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符向安活了三十四年，正儿八经有过的心动对象连三个都没有。他很难对人心动，常常是刚刚有一丝感觉，然而持续不了几天睡一觉起来眼睛一睁就没感觉了。

这种突然情感断裂的情况在他丰富的感情经历中出现不止一次两次，几乎是次次都是，每每遇到一个喜欢的，多看几眼之后也许就会猛不丁地失去感觉，上午看着都还像是前世情人，下午瞅着比陌生人还不如，连厌恶都有可能生出来。

他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他知道他无法维持一段没有感觉或者只剩下厌恶感觉的关系。就这样反反复复地产生心动，反反复复地突然失去兴趣，反反复复地在一起，反反复复地分开之后，他开始厌烦。

他开始想，也许没有感情的关系才是最适合他的。

有感情的关系呢？

一个月都嫌长。

越川接到符向安电话时正在车上，和珠结一起将王知远送去酒店。他听到符向安的问话后，仅仅是思考了两秒，便道：“我现在还有事，大概还需要……”他看了眼手表，“二十分钟左右才能去找你，你……”

对面把电话挂了。

他重新把电话拨过去：“最快十分钟，你在哪里？”

冬天的夜晚来得太早，黑色的冷风灌进符向安的衣领，将他浑身吹得凉凉的，脑袋冰冰的，他坐在天桥下的石头墩子上看着手机秒表等人。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十分钟到了。

一秒都不打算多待，他立马起身掉头就走，拿起手机给司机打电话：“可以开车过来了，我在天桥下公交站等……”

正说着，背后不远处传来一记摔车门的声音。

“符向安！”

符向安转过头，看到越川跟皮卡车内的司机摆了摆手，然后拢好大衣大步地朝他走了过来。

后来他们在一起过了很久，他都还是记得这一幕。

他记得他那时心中的火山轰然颤动喷发，他记得那连他自己都听得见的心跳声，他记得那具如高山一般势不可挡地压迫过来的高大身躯，也记得张严肃认真稳如泰山的面孔，那双深不见底神秘坚定的眼睛。

他的出现就像孙悟空的金箍棒，东海龙宫的定海神针，在那一瞬间定住了他心中翻涌了整整十分钟的惊涛骇浪，叫他可以在往后的日子里并不为自己的心动感到羞愧，叫他知道，有个人也曾和他一样疯狂，一样出格，也一样地缺乏自制力。

越川嘴里吐着白气，就这么几步还把他走得喘上了，他停下后深深吸了两口气，将自己脖子上的之前从符向安办公室里拿走的暗红色围巾取下来递给他：“需要我帮你围吗？”

明明心脏的震颤都快将他吞噬，符向安表现在面上却完全是另一幅样子，他“啪”地拍开他的手，不屑道：“别恶心了，我不是你那些需要保护的莺莺燕燕。”

“我没那个意思。”

“我是这个意思。”

越川拿着围巾僵持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声：“我们果然不合适。”

符向安：“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越川把围巾重新挂上自己的脖子：“那你想我走吗？”

“你可以走。”

“你想吗？”

符向安避而不答，皮球踢回给他，话依旧难听：“难道你想留下？跟我在一起，你屁股可要开花，这也行？”

越川这一次没有被他激怒，沉默一会儿后反而突然笑了起来：“这次是，上次也是，每一次都是……你好像很希望我被你激怒，然后就此离开，但是这些话用你这张脸说出来，确实显得有点粗俗。”

他顿了顿。

“开不开花的事我们之后再说，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的是我现在是想留下的，我和某些人不一样，我说要试一试的时候，想到的就只是试一试，某些人呢？不会已经想到死了埋哪儿了吧？”

符向安：“……”

比起先前在车里的被动沉默一被激就怒，不过一顿饭的功夫，越川似乎就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好像突然找到了治疗符向安疯病让他闭嘴的诀窍。

那就是比他更疯，说话更难听。

明明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表白，话却能难听到这种程度。

见符向安不开腔，越川又道：“怎么，被我说中了吗？”

符向安一字一顿：“放你爹的臭狗屁！”

越川：“谢谢你没骂我妈。”

符向安：“……疯子。”

越川笑了，两个酒窝深深陷在两颊，搞得他一点也没了平日里随时随地无意端起的那种上位者的威严感。

从第一次见到符向安他就知道这个人不能用常理来衡量，非常规的外貌，非常规的家庭，非常规的人生经历，必然匹配非常规的性格，一次又一次的见面，各种道听途说，万种蛛丝马迹已经证实了这一点，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一个合适的人，而他也试图过远离他拒绝他。

可是怎么说呢？即便理智如此清楚，却还是有什么使他无法离开也无法拒绝。

他和倾向于忽视自己的感受无限逃避的符向安不同，他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靠的就是对自己的充分了解。事业是这样，感情也会是这样，搞不清的，那就搞清了再说。

符向安耳朵和脖子红红的，细看过去眼睛和鼻子也一样，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被气的。

越川缓缓舒了口气，压制住内心的澎湃：“找个地方聊吧，外面太冷了。”

闻言，符向安连续做了两次动静不小的深呼吸，看也不看他，带头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出于对隐私性的需求，符向安带他去了附近的一家高档酒店。这回开的是标间，符向安特地要求的。

楼道里只剩下两人一前一后的安静的脚步声。